召见完毕,皇后从琼明殿返回日常所居的清平殿,卸下厚重的朝服,改着普通宫装。
快到午膳时分,便命人传刚下朝的嬴琅前来用膳。
今日是初一,其实她不传,嬴琅今日也是要来请安的。
母子俩已有多日未见,皇后示意宫人布菜,他也不曾多看一眼,而是疏远和冷淡。
不过她刚刚做了一件让嬴琅欢喜的事,相信母子二人因铖王产生的嫌隙,很快就能消除。
嬴琅也没拐弯抹角,直问道:“母后今晨召见了平安伯家眷,所为何事?”
浓妆下面容有些许疲惫,皇后淡淡不悦:“太子不曾问母后近日如何,却先问起平安伯府?”
嬴琅沉默不语,也没动她让人夹的菜,只是无动于衷坐着,听她说话。
皇后似乎已经习惯了儿子的性格,摒了左右小宫女退下,亲自夹了菜给他,言语温和:“你我母子二人不常见,如今竟然生分成这样,要我召见了你的心上人,才肯赏脸陪母后用膳么?”
嬴琅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儿臣不知,母后也会把母子情分看得如此之重。”
皇后动作稍顿,知道他还是在怨她,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铖王一事,确实是她算计了,不过她并不是拿着刀逼他谋反,算起来也是罪有应得。
嬴琅只知道自己身为嫡子,名望宠爱皆胜于庶兄,却不知皇位之争,早已没了所谓的兄弟情分,若不是她推波助澜,怎会让铖王忍不住露出马脚,自寻死路。
所以她买通了京中一位相面师,私下告诉铖王其有帝王之相,但缺一契机,只要杀了嬴琅,必得宝座。
否则,铖王就算到死,恐怕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下离皇位咫尺距离,却畏首畏尾。
“母后所为,难道不是为你殚精竭虑?”皇后闭眸叹息,言语中似有恳求和决绝,她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
“太子之位,多少人垂涎欲滴,若不是母后以雷霆手段牢牢把握住后宫,稍一放松,恐怕又出逆王之事,往上数三十年前,先帝的同胞陈王和陈平公主,里应外合意图谋反,当年景象,京城之中,风声鹤唳,无数人的鲜血尽洒宫门,还有你父皇,当年也是太子,可是先帝中风糊涂,外戚干政,差点这江山就要该换朝代,哪里还有今日盛世,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手中没有染过亲人的鲜血?”
嬴琅并不觉得她说的对:“当年父皇虽为太子,但年纪并不大,那些人才能造成大势,今儿臣大权在握,谁敢异动。”
说到底,不过是皇后私心里就恨着赵贵妃母子。
见他如此冥顽不化,皇后放下碗箸,早已没有用膳的心情:“你说得对,母后已经问过御医,你父皇就算善心保养,也不过两年的活头了,若有不测,铖王就会带着赵贵妃就藩,儿啊,你说本宫岂可放她去过王太后日子。”
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昔日赵贵妃仗着皇帝宠爱,率先生下长子,嚣张跋扈,处处与她争锋,更肖想太子之位。
嬴琅天资聪慧,敏而好学,习文练武,凡所涉猎无所不成,让皇帝赋予重望,太子之位才能稳如金汤。
十四岁,他执意离开皇宫,随军奔赴西疆,金戈铁马,剑指长缨,所指之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替大秦收复三州,斩落敌军十万,让西戎不敢靠近边境半步,文武百官皆心悦诚服,无有置喙者,每每收到远疆的军报,她都胆战心惊,害怕自己唯一的儿子出了什么意外。
失眠的病症,也是自那时开始的。
幸好这么多年,有惊无险,嬴琅武艺高强,传回来的,都是捷报。
她将这一切算在了赵贵妃母子头上,恨不得生啖其肉:“我的儿,你身为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不懂女人需要将丈夫分给别人的痛苦,母后性情刚烈,绝不屈居,若你在我这个位置活过,你就知道我与赵氏,只能存一人。”
嬴琅失笑,茶水从咽喉处,一直冷落下心,肺腑所伤,似乎早已有所察觉,不过是今日,才更显得荒凉。
“母后,在你眼里,有江山,有皇位,甚至有赵贵妃......”偏偏没有他的性命。
可难道他真的是铁铸的不成?还是说,在她眼中,这个儿子,只是她争权夺位的棋子,不然,她怎么会对他的生死漠不关心,拿他当诱饵。
他九死一生逃过来,她也只是派了宫人问候,知道他没死,竟然也从不关心他的伤势。
许是他自小,就知道一个事实,她的心里只有权力,对于他,只要活着,为她争取皇位就行。
“好了......”皇后道,“本宫知道你顾惜兄弟之情,可是至尊之路,向来是孤独的。”
“祁嬷嬷说,你倾心于何家长女,本宫今日见了,果真是容貌出色,才学过人,若聘为太子妃,你可愿意?”
就算是稳重如嬴琅,听闻此言眼眸也不由意动,冷峻的面容渐渐变得温情。
喜欢一个人,便会想着占有,嬴琅也不例外。
只他一开始,就知道越苏已和傅明朗两情相悦,所以明知那人配不上他,也不敢强硬拆散,只希望在她嫁人之前,看清谁才是最适合她的。
至于她和傅家的婚事,别说还没有定亲,就算成了亲,他也有办法让他们和离。
但他迟迟不动,一则是越苏在孝,不会那么快定亲,二则是还没有找出一个能让他们生出矛盾,却又不让越苏伤心的办法。
嬴琅有些震惊:“她......愿意?”
皇后朗朗一笑,凤眸微眯,审视着向来令她骄傲的儿子。
自己一生争强好胜,手腕极强,皇帝也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怎么会生出一个在感情上如此糊涂的儿子。
“我的儿,你未免对自己太轻视了,普天之下,有谁会不乐意做未来的皇后?”皇后神色宽松,把酒拈花,“世家女子皆听从父母之命,以光耀门楣为己任,就算是她暂时心有所属,也不会有任何犹豫,情情爱爱,十几岁的年纪,能有多深的感情?”
皇后如是说道,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嬴琅再次看了眼她自信的神色,心中已有计较,齐家的婚事,大多是由她指婚,般配和谐不论,但总有相似的一点,那便是门当户对,对自己的太子之位有莫大的助力。
既然齐家已经和平安伯府有一门亲事,按照皇后的一贯作风,太子妃便会从另外的世家中抉择。
但她还是选择何家。
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越苏极为合她心意。
嬴琅弯起嘴角,她总是好的让人可以放弃许多顾虑,母子的唯一相似之处,大概于此了。
皇后:“本宫今日已经告知平安伯府,想必何氏女已经知晓,如果你不信,为何不自己去问她。”
她不在乎越蕙是否心有所属,天底下的感情,在权力面前,如同草芥,轻轻一拔,再无生机。
翌日晨,风和日丽,广阔无云,越苏前往何太太院中请安。
助眠的香料还需几味少见的药材,府中存储的药材又多数是补药,皆不合心意,她向何太太说明了缘由,想要出门去医馆一趟。
何太太心情极好,欣然应允了,拨了家丁随行。
越苏没有更换男装,只将山鸟绣纹的锦缎衣裳换了普通的素白布料,改简单的挂耳髻,看起来就和普通人家的女儿一般,不引人注目。
她先去拜访了梁先生,只是可惜,梁先生出诊去了,她只好自己拿了需要的药物,留了信给他。
四方斋内,徐掌柜迎她上了雅间:“姑娘放心,一应摆设如旧,平日只让人做简单的清扫尘灰,不曾移动分毫。”
这正是嬴琅当初养病的那间,太子住过的房间,徐掌柜是不敢乱动的。
越苏让环绿下楼休息,自己从暗格中打开未修缮完毕的那幅《冬日赏雪图》。
此画有一部分帖断纹,断笔损毁严重,需得仔细研磨原画用意笔法,才能续上原本的模样,她小心翼翼分离命纸和画芯,手肘不敢有丝毫的抖动。
修缮画作,最重要的便是沉稳细心,画艺反倒是其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听见有人敲门,没抬头随口应了声,完全将命纸和画芯分离后歇了一口气,发现并不是徐掌柜。
“殿下,您......怎么来了?”越苏忙起身屈就行礼,余光偷偷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