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天气渐渐回暖,东风吹的人面痒倍乏。
环青将糊好的纸鸢放在桌上,拉着越苏涂画,只待颜色干了,找个爽朗的日子,便可出城外放了。
正说着,徐妈妈带着人进来,后头跟着抬了一口小箱子。
那略微肥胖的面颊遮不住笑意,满目春光:“二姑娘,这是做纸鸢呢?”
她是何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就连越苏也不得不敬重几分,忙吩咐环青倒茶:“徐妈妈请坐,可是母亲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确实是件大喜事。”徐妈妈喝了口茶道,“今晨老爷接了旨意,两位公子于地方上办差有功,政事平顺,陛下有意晋爵。”
平安伯府是三品伯府,若要晋爵,那就是变成平安侯府了,无论是一品还是二品,地位截然不同。
昨日铖王送守皇陵软禁的旨意下来,对外的说法是不敬天子,结党营私,也无怪乎何致明如此高兴,昨日晚膳时,还提起府中约是要修缮一番。
说话间,徐妈妈打开红木箱子,越苏凑近前看,里头是一件大袖对襟的天青色背服,虽然看起来不是新制,可十分精致,所用图案是青羽鸾鸟,看起来异常珍贵。
将第二层打开。箱内更有各式金玉首饰冠子,珠玉点翠,整齐摆放。
何太太身为三品诰命淑人,每年进宫面见皇后都着朱红色大袖衣,头上戴宝冠与宝钿,发髻饰金钗珠翠,这一头面礼服被她收藏在房中,极少拿出来见人。
越苏瞧着箱子里的,虽不及何太太的那一件华丽,却也相差无几了。
“皇后娘娘让府上女眷也入宫谢恩,二姑娘赶不及做新的衣服,这是太太年轻时面见娘娘穿的衣服,您与大姑娘一人一套,明日便要入宫。”
入宫谢恩,这是天大的好事,怪不得徐妈妈如此欣喜。
环绿环青可高兴坏了,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
妆面既不能太过寡淡,让人觉得精神头不好,但又不能太隆重精致,以免太惹人注目,冲撞了宫中贵人。
好在越苏生的美,又正处妙龄,稍稍点饰,便已十分让人满意。
一行人自宣武门而入,高高的红墙绿瓦,宏伟庄严,两侧十步一哨,照着披甲执刃的侍卫,如此连续过了三道宫门,道路变窄,偶尔瞧见身着浅绿色宫服的宫人,担着准备浣洗的衣物相对而过,越苏想着,这应当已是到了后宫内。
下了马车后,两个引路的太监在前,带她们绕过了一段寂静无声的巷路,便看见一道沉重的朱漆木门,抬头望,琉璃瓦的重檐屋顶,飞檐上雕刻龙凤呈祥,黑色匾额上是金灿灿的几个大字:长福宫。
接着,领命的太监将她们交接给长福宫内掌事姑姑,由她带着,到了皇后接见命妇的琼明殿之中。
宫中最讲礼仪,不得四处张望,越苏只能低着头随着前头宫女的脚步前进,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直到她停下。
“臣妇平安伯府崔氏,携女拜见皇后娘娘。”三人以何太太为首,越苏越蕙分别跪在后头,珠翠点地,腰弯得极深,衣袍裙面席地而铺,不敢有一丝怠慢。
没多久,就有一道柔和的中年女声缓缓传来:“起来吧,赐座。”
皇后话音落下之后,三人才缓缓站起身,跟着宫人的指引一一落座。
她保养得极好,按年纪应有四十许,着一身金丝镶玉正红色朝服,紫冠金领,岁月只在她脸上留下了气质的风华,而不改颜色姣好,面容轮廓中,依稀能看得出与嬴琅相似的狭长凤眉。
越苏看的有些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应冒犯,只好继续端正坐着听候问话,心里暗暗感叹,怪不得他长得如此俊秀,原来是遗传自母亲。
此次面见,皇后很看重越蕙,特意让她上前细看。
“本宫记得,你家长女前年入宫时,似乎做了一首招贤纳言词,还得过陛下夸奖,说不愧是京中第一才女。”
何太太道:“娘娘谬赞,若依妇人愚见,女子应以孝顺父母,侍奉丈夫为己任,外在虚名不足挂齿。”
皇后祥和地摇摇头,对何太太的话不以为然:“如此说法是那些为了束缚女子的男人发明出来的,本宫没那些偏见。”
又问越蕙:“你可听闻江南省中,有一伏姚夫人。”
越蕙低眸轻声答:“臣女听过,江南有妇,自取伏姚,伏姚夫人丈夫早逝,她不忍书院无人继承,便自己当了山长,招纳贤师以教学,学子们对她十分爱戴,前几年兄长科考时,家中借住的一名学子,正是伏姚夫人的学生,言语中对其亦是极为尊崇。”
皇后嘴角微微抬起,目光温和看着面前垂头玉立的女子,仪态大方,问答不怯,不禁露出几分赞。
闺阁女子以恭顺谦和为多,不敢对外界之事有接触,以至于闭目塞听,思想也任由父兄和丈夫摆布,越蕙不仅知晓伏姚夫人,还能说出她的一二事迹,实乃难得。
她继续问:“你觉得,女子之身开设书院,行为如何。”
越蕙道:“太姒贤德而深明大义,田稷之母刚正不阿,由此可见,女子中亦有贤能才干之辈,上可如娘娘一般辅佐君王,政治清明,下可因材施教,抚育子女。伏姚夫人代夫经营书院,不教学子们无处学习交流,堪为女子典范。”
皇后满目笑意,温柔慈爱地让她回座位上,看样子对她的回答极为满意。
前些日子祁嬷嬷入宫,无意中说到嬴琅对崔太傅的外孙女颇有欣赏之色。
平安伯长女她见过两次,品貌俱佳,不卑不亢,确实是个不错的淑女,若是嬴琅当真喜欢,她也能了却一件心事。
正好此次皇帝嘉奖平安伯府临危不惧,救下嬴琅,擢升为一品侯,依照惯例,府内女眷须入宫谢恩,她便一道见了。
果然是个稳重得体的姑娘,对答极合她意,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困于三纲五常之中。
皇后再略略望了眼越苏,见她一言不发,淡淡的低眉顺眼,只像个局外人。
按理说,长姐见识深远,妹妹应当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