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赵蔓浔才写完,旁边人就传来笑叹声。
“夫人好字。”
卿翎云端着白瓷茶杯,在一旁睁眼说瞎话,偏生那笃定的语气让人不得不信服,好似她写的是什么失传已久的书法大作。
赵蔓浔半信半疑:“真的?”
卿翎云微微一笑:“假的。”
赵蔓浔唇角的弧度瞬间下压。
知道自己字丑是一回事,被人这么坦白地指出来又是一回事了。
赵蔓浔恨她要多此一问。
“夫人莫伤心。”
卿翎云好似不觉自己说了什么恼人的话,捻起一块点心凑到她唇边,“来,吃块点心,舒坦舒坦。”
清淡的香气已经抵在唇边,赵蔓浔现在若是抬手去拿便有多此一举的嫌疑,干脆张唇将点心叼走了,慢慢用手托着吃。
吃着还不忘往旁边闪两步,将主位让给刚才一直看戏的某人。
卿翎云略有抱怨:“夫人真护食。”
不知他哪来的奇怪点评。
赵蔓浔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喝了口茶,无语道:“我护我嘴里的不行吗?”
这话一出,她自己就卡了一瞬。
她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不护自己嘴里的难道还护别人嘴里的?
下意识地,赵蔓浔看了眼卿翎云弯起的唇。
淡红色唇形线条柔和,似乎夹着一丝温暖的阳光,只一眼,便知此人说不出任何寒言冷语。
原文里,他好像不曾对过任何人发怒。
就算他皇帝老爹因为他要离开上京而禁足他三个月,他也能泰然处之。
主打一个情绪稳定,气死别人。
好比现在。
“夫人说的是。”
卿翎云十分温和地笑,不曾对她那句不敬的反问有过追究。
随即拿起一旁的印章,在那圆润的“槐”字下方按下,属于凌王的印纹便刻在上方。
这章一盖上,便是有了“官方”的感觉。
赵蔓浔更觉得自己拿涂鸦一般的字有点碍眼。
她试图再抢救一番:“王爷,您真的不改一下吗?”
“不改,不过夫人的字确实需要好好练练。”
卿翎云看着她,眸光涟漪,唇角的弧度又好看又危险,透着让赵蔓浔再度想跑路的讯号,“夫人,今日天高云朗,不若留下来练字?”
赵蔓浔后背发凉:“……妾身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做。”
卿翎云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将未干的山水画放到一旁,在某位小夫人抓耳挠腮想着偷溜时,叹息道。
“昨夜夫人在盛芳阁备好了佳肴酒酿,怎料我公务繁忙,失约了夫人,本想着今夜补上,可惜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做………”
赵蔓浔突然想起,她此行还要继续勾引卿翎云来盛芳阁吃饭。
她能屈能伸:“妾身甚爱练字,练字使妾身前途一片光明。”
“孺子可教。”
卿翎云收起叹息,不吝啬夸赞:“夫人可比书院里的学子懂事多了,我深感欣慰。”
“都是王爷教得好。”
赵蔓浔干巴巴地奉承了一句,思索着自己剩下的银子还够不够买点文房四宝嚯嚯。
却见卿翎云打开一张白纸,执起毛笔,偏头看来。
“夫人既有此言,那我现在便教夫人写字。”
说罢,卿翎云用笔蘸墨,随手一挥,空白纸上落下两个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夫人可识得这两个字?”他问。
赵蔓浔见他表情略微认真,便也端正了态度。
抱着学到就是赚到的心态,她低头看向那两个字,指着上方那个,“这是‘天’字。”又指了下方那个复杂的字体,“这是‘孽’字。”
卿翎云神情有些古怪。
“孽”字可不是什么好字,赵蔓浔问:“王爷为何不写‘天擎’,而写‘天孽’。”
天擎,是他们所在国的名字,这随便改成“天孽”真的不是嫌命太长了吗?
卿翎云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夫人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写的就是‘天擎’。”
气氛有一瞬间的窒息。
短短几秒钟,赵蔓浔连身后事都想好了,连忙屈膝,“妾身有眼不识大字,求王爷原谅。”
把天擎国的名字给认错,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上位者心情如何了。
“无妨,不知者无罪。”
卿翎云托着她的小臂将人扶起,语气飘飘:“不过,这回我是信夫人不识字了。”
天擎国任何一个人在识字前,都会先学这两个字。
而无法学字的大多是一些贫穷百姓,只认识平常够用的几个。
家里有点底子的都会让孩子识字,无论男女,只能说丞相府阴私的确不少。
思及此,卿翎云看赵蔓浔的眼神都和蔼无比。
这小夫人能活这么大,真是辛苦了。
他该对她好点。
赵蔓浔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紧接着,肩膀两边传来一股力道,她整个人被按到椅子上,眼前是卿翎云方才写的字。
远看苍劲有力,近看更是透着一股飘逸之感。
“夫人,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在她还在失神于那两个字时,头顶忽地被一道阴影遮住,紧接着旁边落下一截好看的手,长指握着漆黑的笔杆,在她面前的空白处缓缓写上“擎”字。
这回的字大了一些,赵蔓浔终于没有再看错。
“学会了?”
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落下,夹着一道浅浅的笑意。
赵蔓浔连忙点头:“学会了。”
“写一遍。”
手里被塞了笔,肌肤交触间,赵蔓浔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冷。
应该是被紧张到的。
身后的温暖气息已然散去,赵蔓浔努力坐端正,对着白纸上方的字,一笔一划地描绘着。
书法她其实会一些,高中被班主任拉壮丁似地参加了一个书法比赛,为了没那么丢人,她特地练了一段时间。
没拿奖。
现代毕业的几年加上在这边的十年,她早忘了。
磕磕绊绊地画了一个“擎”字,跟上方的飘逸字形成惨烈对比。
赵蔓浔不信邪地又写了几个,丑得惨不忍睹。
她不由得蹙眉,失落地抬头,“王爷,妾身好没用。”
小模样瞧着有些委屈,可怜巴巴地让人忍不住好一顿安抚,让她别写了。
奈何卿翎云郎心似铁,认可地点头:“比起我,你是没用了些。”
赵蔓浔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继续。”
颇有闲心地又捻起一块点心,慢悠悠品尝。
赵蔓浔:“……”
一定是她长得不够好看,美人计才没有用。
“王爷,妾身可否回去再练,您在这看着,妾身紧张……”说着,她还害羞地垂了头,一副痴春心荡漾却不敢看的模样。
卿翎云似才想起来,白玉折扇微点额头,懊恼地叹息一声,歉声道:“是我忘了,夫人一贯倾慕我。我在这,定是扰得夫人无心练字,”
“也罢,我现在就走,将此处让给夫人。”
话落,宽大的雪色衣袍翩然而起。
赵蔓浔脸色一变。
她明明是想回去再练,怎么就把人给赶走了呢?
她赶紧喊住要离开的人,“王爷,妾身可以回去再练的,您别走!”
卿翎云回眸淡笑:“我不走。”
折扇指着上方,唇边的笑格外迷人,“我在二楼小憩一阵,相信醒来应该能看到夫人的成果。”
这人居然可以午睡!
好的,不愿去想这种招人羡慕的事了。
赵蔓浔又老话重提:“那王爷您今晚可要来盛芳阁用膳?”
卿翎云眉梢微挑,小夫人对于请他吃饭还真是执着。
没给出明确答复。
“倘若夫人的成果令人满意。”
赵蔓浔脸都麻了,眼睁睁看着卿翎云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而她只能在这里练字。
这要练多久啊?
赵蔓浔忽地叹气,高声喊了一句:“元青——”
门口的元青有一刻呆滞,夫人怎会知道他的名字?
连忙走进书房,停在屏风后,“夫人有何事?”
“你叫我那两个丫鬟回去,让她们吩咐厨房,将昨夜的菜式再做一遍。”甭管练字是否有成果,今晚求也是要求卿翎云过去用膳的。
“是。”
元青连忙去知会。
赵蔓浔继续叹气,站直起来,拿起毛笔照着葫芦画瓢去了。
有基础的跟没有基础的,总归是有很大的差别。
赵蔓浔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加起来三十多岁的人,模仿了一段时间后,还挺有模有样,只是少了那一份独特的笔风。
赵蔓浔很满足于自己的字竟然变好看了,又乐滋滋地翻着桌子上另外的书籍,找到卿翎云的字,慢慢练了起来。
时间也在一寸一寸过去。
此时的二楼。
窗边小憩之人缓缓张开双眸,眼底有一瞬的朦胧,重新覆上,再张开。
刹那间,芳华流转。
卿翎云直起身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靠在窗台边,看了一会外面的景色,触及某棵还挂着几簇白花的树,打了个响指。
一个戴着银羽面具的黑衣人瞬间落在中间,单膝下跪。
“夫人如何了?”
“夫人在练第九个字。”
卿翎云甚是满意:“难得不偷觉。”
“王妃呢?”
“王妃今日用低价买了一家赌坊,那家赌坊的前主子是昭王。”
“又是二皇兄。”卿翎云有些好笑:“我这王妃怎就跟二皇兄对上了?”
“二皇兄势力不低,手段更是骇人,王妃要是被发现了,可就要倒霉了。”
卿翎云自言自语片刻,直起身子,站在窗边,看向远处慢慢走来的一行女子。
为首那个身穿橘红色衣裳,雍容华贵,可不就是他的王妃。
他若有所思:“王妃既然嫁于我,那便是一家人,作为一个丈夫,该好好保护自己的妻子才是。”
黑衣人:……也不知这是第几次保护了。
卿翎云悠悠道:“给王妃打好掩护。”
黑衣人:“是。”
眨眼间,屋内只余卿翎云一人。
估了会时间,他才执着扇子下去。
本以为会看到勤劳的小夫人在兢兢业业地练字,不料她却是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而在她脸侧则是写好的一沓纸。
他的小夫人尤爱粉色,经常穿着一袭粉色在外面转着。
只是这抹粉裙不幸染上了墨汁,他的墨汁用料极好,染上纱裙便难以洗去。
看来要赔她一件了。
卿翎云拿起她脸侧边的纸,一张一张翻开看,眼底露出一丝讶异。
她还是识不少字的,这点毋庸置疑。
只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将他的字仿出七八分,这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也不知她的潜能究竟还有多少,卿翎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