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出行至。梁钊在林笙唤他时便已抬手,声落,跑在前面的人在梁钊手下旋了个身,双手被他钳制在身后,空留无谓挣扎。
“放开小爷!”被钳住的少年拼命扭着肩膀带动手腕,想利用缝隙把自己的腕部解脱出来,梁钊手下劲却没卸半分。
林笙放下印章。
蹲下看向被迫低头的少年。
“你拿了他什么?”
少年逆着梁钊的力气硬挺着,即便受制于人也不愿放弃一丝一毫能够扬起头的机会:“少管闲事!放开我!”
林笙看向褚申墨,确认自己可以随意行事,他向她点点头。
“巧了,我真有点喜欢管闲事,特别是这种小孩子的闲事。”
“再不放开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少年目光中有股狠劲,林笙看的清清楚楚,怨恨的目光中有清澈的人影,至纯之人才有这般的晴明。他不是出于坏心思才抢人东西,林笙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追他的人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多谢几位,这小子偷我钱袋,若是没有几位帮忙,我怕是追不回来的。”
褚申墨缓缓开口:“钱袋可以还你,不过,我们初至此地,倒也不好随意将人交给你,请问您与这位小哥,是否有其他龃龉?若是有,必会有人主持公道,也不会让我们枉担了不分黑白的恶名。”
梁钊仍然压着少年,但在林笙的示意下松了力气。
她起身站在褚申墨身边。
“在下赵府管家赵财,请问二位是?这小子在街上见财起意,抢了我的钱袋,就这么简单。”赵财tຊ面上客客气气,话里却是高傲的很,他将身份放在解释前,只能是想以身份压人一头。
强龙不压地头蛇。进铁山镇的人都应该知道,赵家在这镇上是怎样的地位。
“你胡扯!你们赵家欠矿工的钱!那些罹难矿工的家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宝爷我不出手难道看着他们饿死,看着姐姐妹妹们被卖入你家为奴为妾吗!”
闻言,褚申墨背在身后的手扯了扯林笙的衣袖,林笙得到示意退了一步,站到梁钊身边。
“临江陈家,陈止,这位是我妹妹陈笙。”
言语一出,褚申墨身上的书生气削弱五分,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精明之感,赵财端详一番,心里打了盘算:“不知二位是否打算将人交予我?”
陈是林笙的母姓,临江陈家在林笙一家被灭门后攀附着林笙在垣来城的受宠成为皇商,代价是子嗣不可在外暴露身份,以便用褚申墨等人用陈家人的身份在外行走。
陈家本有三房。长房在朝,官职不高,更不可能成为可攀附的权贵。
二房在商,便是褚申墨假身份的依托。
三房在野,是林笙母亲的一支,善书法绘画雅事,在当地颇有雅名。
临江城一战,三房尽数被杀,长房长辈因不在临江躲过一劫,二房仅剩小辈。
“不如就此卖赵管家个人情如何,我兄妹二人来铁山镇是为矿石生意,早闻赵家在铁山镇的名声,想借着您这层关系,与贵府谈一谈生意,也免去我们令择人引荐的麻烦。”
“我们赵家开门做生意,自然来者是客,我回禀了老爷,定亲自去府上请两告知两位结果,只是,这敲门砖……。”赵财捻着手指,眼睛盯着梁钊手下的少年,意思已然写在脸上。
“自然是懂的。”褚申墨接过林笙递来的钱袋,同赵财自己的钱袋一起送到他面前。
赵财从褚申墨手里接过钱袋,又指了指少年,挑明说道:“这人,可否交予我回去让他领罚?”
林笙看了褚申墨一眼,他先是看着赵财,又转向林笙。
“当然可以。”褚申墨向前一步,林笙也向前一步,刚好将梁钊身边空出来。
她摆摆手,梁钊假意压着少年往前走,实际上却已经完全卸了力气。将少年交出去的那一刻,他把钱袋狠狠扔向赵财的脸,趁着赵财慌乱的空子转头就跑。
梁钊一个跨步,伸手抓住即将砸在赵财脸上的钱袋,赵财一时惊恐,向后退了几步。
林笙装作吃惊,忙上前去扶他:“诶呀赵管家,这泼猴怎这么放肆,您伤到了吗?”
“多谢陈小姐,小的没事,脏了贵人的手。”
褚申墨也凑过去:“这下麻烦了,让这小孩跑掉了,好在钱袋拿回来了。”
“多谢二位,跑就跑吧,这小子在铁山镇出了名的无赖,能保住钱袋就好,保住钱袋就好。”
赵财擦着汗,一步三谢的告退。
林笙让汝安付钱,买下了那枚印。一行人向着东巷宅院有说有笑的走去。
林笙确认院子中都是信得过的护卫后,靠近褚申墨,与他随意聊几句有的没的。
梁钊从侧门拎着一个少年一路穿行到大堂,把人扔到林笙和褚申墨面前。
褚申墨坐在椅子上喝茶,一路舟车,他早就累了。
林笙的体力极好,仍有的是精力:“小伙子,你跟我们一路到这,想做什么?”
少年抬头,俨然是刚刚自称宝爷的孩子:“我有名字,你们叫我宝爷就行了。”宝爷转身,盘腿坐在林笙面前。林笙也不恼,蹲下看他要说点什么。
宝爷与她对视的霎时楞了一下,蠕动的嘴唇只是上下开合,没发出声音。
她明明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子,为什么有种……他在林间看到幼弱动物的感觉。危险,但看不出危险,眼中的诚挚摄人心魂,引诱着与她对视的人信任她,令他忍不住全盘托出。
“所以,小宝爷,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呢?”
略带戏谑的声音唤回他的神志,被人看小的怒气驱走刚刚失智的感觉:“不要加小!”
“你看起来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就是小宝爷。”
林笙与他平视。少年的头发散乱的扎着,有的地方打了结,是许久没有打理。衣服洗的发白,打着不少补丁,有一处趿拉着几根线的破洞,盲猜之前在街上新擦破的。
小宝爷头发虽乱,但一张少年脸干净的很,林笙趁机仔细观察他的眉眼,与姜怀彻有些像,剑眉星目,估计是个直爽的孩子。
“算了随便你,你明明看起来也没多大,不过是穿的好些。”小宝爷嘀嘀咕咕,林笙一字不差的收入耳中。
“谢谢你们在街上放了我,要是被赵财带回去,我肯定得死。我来告诉你们不要和赵家做生意。他们家与外面大官有关系,从不做让利的买卖,与他们做生意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你们陈家再厉害,在铁山镇也捞不到好处。矿上坍塌遇难的矿工家里到现在也没拿到过赔偿!”
“所以你才去抢赵财的钱袋吗?”
小宝爷的目光在三人见来回切换,最后落在褚申墨身上。
他看起来文弱,其余两人又对他恭敬有加,看起来不像能害人的体质。
他挑重要的事情说了几句。
大意是赵家矿山的矿工家中多有老弱妇孺,死去的矿工家中揭不开锅活的艰难,始终也等不到赔偿,再这样下去,一家人都得死。
“好孩子,能带我们去看看他们吗?”
小宝爷闻言,立刻将脑袋从林笙手上移开。
“你们是富商,我不信你们。”
“小宝爷,陈家是儒商,从不做害人的事,我们的钱干干净净。”褚申墨撑着桌子起身,与林笙一起蹲在小宝爷面前,“你把这钱拿去,帮有困难的人家先活下来,再等等我们。我说会还你们公道,就一定会还。”
小宝爷一把拿过褚申墨手里的钱袋,起身要走。林笙眼疾手快拉住他:“小宝爷,我们需要一个铁山镇的向导,你若愿意,工钱任你开,可行?”
少年的眼睛转了两圈,灵动如猴:“行!”
“白福,带他去洗漱,准备几件新衣服。”褚申墨起身,林笙扶着他。二人将外面的一切交给仆从们打点,自己则钻进了书房。
梁钊紧跟着守在了书房门口。
“阿笙,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小宝爷的行为暂时都在合理范围中,林笙没有发现异常。
但赵财,很是有趣。
他并非善类。右手虎口出有老茧,老茧旁有新茧,说明他不仅会使刀,而且常握刀,街上种种,不过是拙劣的演技。
林笙扶他时故意双手按在他双臂,右臂明显粗于左臂,更加验证他右手用的格外多。
按照他的说法,赵家在铁山镇颇有威望。
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小宝爷,孩子抢他钱袋,他回去叫上打手找上门便是,何必自己费力满街追呢?
这可不像有威望人家的行事风格,比较之下,小宝爷的话,基本完全解释了为何赵家人如此行事。
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钱袋里有比银子更着急,更重要的东西。
“我也是如此想法。”
“不如,我们就先等着吧,等到他们请我们上门。有小宝爷那一砸,赵财此时对我们必然不是简简单单看商人的待遇,我有信心,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阿笙啊阿笙,你真是我的外置智囊。咳咳咳咳!”褚申墨脸色发白,气虚弱游,此时咳起来让林笙害怕。
林笙忙倒上一杯水,从小包里拿出一瓶药,送到褚申墨面前:“都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咳咳咳,就是这几日睡的不大好。我睡会。”
林笙叫白福伺候褚申墨睡下,自己则在厨房给他煮药。
褚申墨的身体每到冬日便十分孱弱。姜怀彻和林笙几乎年年提着心陪他过冬。
听闻是幼时落下的病根,受不了寒。
具体知情之人大多已经被外放出宫,甚至有人已经被当场赐死,林笙也无从打听,褚申墨更是缄口不言,每被问起只是笑笑,从不回应。
入夜,白福叫人把院子点的大亮,林笙不知他何意:“白福?”
“少使,殿下梦魇,让把灯点上。”
林笙闻言,略皱了眉头:“什么时候醒的?”
“有半个时辰了,更衣后在卧房读书呢。奴才正打算服侍殿下用药。”
林笙点点头,蹑手捏脚的推开书房门,只留下自己身形大小的缝隙让自己进去。
“阿墨哥哥,把药喝了吧。”
“璟岚。”
“什么?”
“阿笙,小字璟岚可好?”
“兄长是着急把我嫁出去了吗?”林笙从架子上取下披风,小心给褚申墨披上。
“阿笙说笑了。”
女子及笄可论婚嫁,亦可取字。
林笙的笄礼办的不比世家大族女子差。
她幼时与公主郡主同学于小学堂,友人也多是世家公子小姐,单论此,已经不是一般世家子女可比。
但tຊ不取字一事是她要求的。
姜怀彻没有字,他自幼孤苦,连弱冠之礼都没有,何谈取字。
林笙借口兄长未娶前自己也不会出嫁,拒绝了褚申墨请孙磐为她取字的建议。
论及兄妹之情,她早已当姜怀彻是亲兄。
“褚申墨,字文楚。林笙,字璟岚。”褚申墨摩挲着案上写着林笙字的纸,喃喃自语。
“铁山镇入夜后寒凉更盛,早些休息。”林笙伸手探探床上被褥下的温度,手炉把床轰的很暖,“暖床的炉子坏了,先用手炉将就几日吧,我叫白福来服侍你。”
褚申墨不知怎地,盯着“璟岚”二字,没有回林笙的话。
林笙看他不动,推门欲叫白福进来。
却看到小厮从远处急忙跑来。
林笙在门口拦住他,怕他将寒气带进褚申墨的内室。
“姑娘,请帖,是今夜的,说随时恭候。”小厮双手将帖子举到林笙面前,林笙回头看了一眼褚申墨房里的灯未灭。
“辛苦了,去歇息吧。”
打发走小厮,林笙自作主张的看了一眼帖子,最后还是决定去叫褚申墨。
褚申墨拿了帖子,烛火跃动,显得他比在皇宫时还要柔弱几分,林笙看了一会,不见褚申墨有反应,不想他继续心烦,伸手欲抽走帖子:“阿笙,我们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才喝过药,别这样糟践身子。”
“未见过谁夜里请客的,带上梁钊,不怕。”
“那就先等一个人。”林笙的眼里有蜡烛的光,也有褚申墨发白的唇。
“小宝爷?”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