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将军府,林笙可以横着走。在内宫大部分地方也能横着走,只是会遇到绊脚石。
姜怀彻没有家人也没有妻室,作为他的义妹,就是大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那年褚申墨和姜怀彻都想收林笙为义妹,朝堂一片哗然:即使她亲手呈上化羽江的图纸,解决了左tຊ轮来年的隐患,即使她救了东陆的太子。两个人都要她当义妹也太过于招摇——最根本的问题,太子和将军认同一人为义妹,这关系上约等于二人是兄弟。
朝堂最恐权大之人联手,一人掌朝政,一人掌兵权,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威胁到皇帝的地位。林笙显然就是那个联手的引子。
一时间,满朝从应怎样嘉奖她变成了绝不允许太子和姜将军均收她为义妹。
彼时姜怀彻的克妻传言不知怎地被旧事重提。他战功赫赫,实在没什么可以嘉奖,想为他赐婚更是没有贵女愿意嫁——谁想去亲身验证会让自己处于险境的传言呢。
最终是蒋留砚在东望帝砸了不知道多少个茶杯,扔了多少本折子之后,似不经意的提出一个新思路:既然不能用赐婚的方式嘉奖大将军,遂了他与太子认同一女为义妹的意也未尝不可。太子仁厚,姜怀彻也是他一手提拔的人才,若有不臣之心,这二人也不需要这样的一丝联系,反倒,若因此女让二人形成羁绊,也是能收住姜怀彻的心的。
东望帝思考几日,在应允的诏书上加一条要林笙入内宫学堂与世家子女一同听学的恩赏,遂了褚申墨和姜怀彻的意。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明为赏,实为牵制。
姜怀彻领旨后拿着圣旨就要去找皇帝收回这条旨意,林笙和褚申墨一人拉住他一只手。
“阿彻,这个让步已经很大了。”褚申墨费了些力气将他拉住,“之前和你说过,二取其一,若是都要,必然会遇到阻力,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会护好阿笙。”
“阿彻哥哥,我……觉得太子哥哥说的对。”
姜怀彻被两个嘴皮子灵活的人一言一语堵的没话,只得答应。
林笙去库房拿宗墨时看着自己以前在内宫学堂听学的书案,不禁想起往事。
取上宗墨,她拿着令牌带汝安一同出宫,马车一路直行。
孙先生是她以前讲学的老师,十分欣赏她那一手小楷,后来不再进宫讲学也时常和褚申墨念叨她。
林笙也喜欢这位老先生,他像爷爷一样慈祥。
林笙摩挲着宗墨,一声马鸣打断了她的思绪,只听到周围一阵慌乱嘈杂,马车忽的停下,汝安不受控的前倾,她忙拽住她的袖子,才没磕到。
“庆王爷。”车夫停下车对着骑马站在他们面前的人行礼。路人已经被这个长街纵马的王爷吓没了。
林笙早就猜到原因,在车里翻了个白眼,将宗墨轻轻放下。不缓不慢的下车,膝盖微屈行了宫礼:“见过庆王爷。”
她可以在宫里大部分地方横着走,除了有庆王褚申策在的地方。
“呦,这不是,林少使吗?出宫何事啊?”褚申策骑马围着林笙一圈又一圈的打量她。
今日她穿了淡紫色的裙子,白色披风上用的似乎是白狐皮。有这等射猎动物却不伤皮毛能力的,估计只有她的义兄姜怀彻。
“去见老师。”
“老师?哪位?你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吧?林少使这可不合适,你拜访老师不带我,显得我很失礼。”
林笙这回对着褚申策直接翻了个白眼:“褚申策,你纵马长街就纵马长街,别挡我的路。”
“诶?生气了?”
“气个大头鬼,我现在想揍你!”
“我可是庆王爷!”
林笙收起刚刚乖顺的样子,挑眉看向褚申策。本就是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一个王爷的面子,他竟然敢蹬鼻子上脸?
褚申策当街纵马的戏码每隔几日就会上演一次。没有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能躲过这个纨绔王爷的为害。
但他手下有度,从不伤人也不造成损失——他的目的是炫技。
林笙觉得褚申策的行为幼稚的不行,只是平日也惹不到自己,便没理由教训。
今天,他落在自己手中了。
林笙解下狐裘,后撤半步,抬手欲动。
褚申策见状,立刻消停的下马。
“不学无术”是林笙独创,专治他。综合来讲就是武力教训,上报皇后,顺便“不经意的”告诉他母亲淑妃。
“停停停,本王爷今天想跟老师请教点学问,你带路。”
林笙无语的转身上车,任由褚申策在外面展示自己最近的丰功伟绩。
“我跟你说,前日出猎,我可是射了一只雪兔……大前日去茶馆和文人们对对子,我对了一副绝对!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最近还得了一只红雕瓷瓶……”
林笙觉得烦,索性堵住耳朵。褚申策不再生事,街道上的路人也慢慢恢复。若不是他头上招摇的镶金白玉簪子和那似辰时之阳的面容,任谁都要为他刚刚的行为啐上他一口。
孙磐是太傅,平日里喜静,少与官员来往,东望帝也是因此才思虑再三的将太子托付于他。
“庆王殿下、林少使,老爷在做晨功,二位请在前堂稍后,若是有雅兴赏梅,后园的红梅开了,两位贵人可以去后园看看。”
“府上有白瓷瓶吗?我近来学了点插花,想给老师露一手。”
“自是有的。小人这就去库房找,少使尽管选自己喜欢的红梅,只是绑着白绸的那一棵勿折枝,那是老爷选定纪念夫人的。”
管家冷叔抬头间看到林笙发间的红梅簪子。
心中暗自感叹:孙先生喜欢这个学生也无可厚非,红梅开这多日,借着曾经师恩和年关将近来拜访的贵女只多不少,无一人注意到孙磐冬日喜欢红梅,每次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簪着些不应季的珠翠绒花。
学生孝顺重要,有悟性更重要。
节令是自然的结果,孙磐多主张顺其自然,为人如此,处事如此。
打扮漂亮固然重要,但簪什么来见老师,才是门道。
“多谢冷叔。”林笙谢过太傅府的管家,也不在意褚申策的意见,带着汝安往后园去。
后园平日少有人涉足,新雪盖住旧雪,下人还没来得及去打扫。
她有功夫在身,踩在滑顺的雪上如履平地,汝安眼见着主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能干着急。
林笙想起身边少了个人,又返回去扶她,这不合规矩,但林笙不放手,汝安也只能任由自己的主子照顾自己。
林笙一个踞趔向后仰去,在倒地瞬间她意识到自己踩在了雪下的冰上。
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从屁股上传过来,腰下好像垫着什么,没有着地。
“阿笙,你小心点!”褚申策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林笙嗖的坐起来,借汝安的力起身。
“汝安你没事吧?”
“我没事少使,刚刚没站稳就顺势蹲下了,没摔到……但庆王殿下可能不太好。”
林笙这才想起刚刚给自己当肉垫的褚申策。
“褚申策你……”她想说点什么,但看他疼的呲牙咧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诶呦我的庆王殿下!”褚申策身边的李重一步一滑的冲过来,眼看着眼泪就下来了,“林少使,你怎么能让我们王爷给你垫背呢!”
“李重!别说阿笙了,赶紧,赶紧找人抬我回去,我腰动不了了!”褚申策疼的头上冷汗凝结成珠状。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把褚申策抬走,林笙去找管家:“冷叔,庆王殿下摔了,我去他府上看一眼,辛苦代我与老师问好,我改日再来。没有太傅府的事,您安心。”说完,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片刻不停赶往庆王府。
房间里叫声惨烈,仆人们连换了几次热水。林笙站在门外,她知道自己不会受罚,这些年把褚申策打的下不了床的事少说也干了十次,最多也就是被说几句。
以前是褚申策挑衅她,非要比武,有时候还不自量力的签生死契。可这次——他是为了保护她,这让她怎么不愧疚。
终于,房间里不再有如上刑般的叫声。李重出来:“林少使,王爷请您进去。”
林笙像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进入内室。褚申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太医,庆王殿下怎么样?”
“伤筋动骨一百天,腰扭了,静养即可。”
“麻烦您了。”林笙客气的将太医送走,留褚申策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她进来又出去。
“扭腰你喊那么惨干嘛?”林笙再次回到内堂,抬头挺胸,居高临下的看着褚申策。已然没有在与太医交谈前的小心翼翼。
“阿笙,你心疼心疼我不行?我现在都动不了了。”
褚申策像小孩子一样撒娇,拽着林笙的衣角,希望得她垂怜。
“我自己摔顶多屁股疼疼,你扑那一下又被我砸结果就是扭腰,你说说哪个划算?”
李重站在一边看着自家王爷又一次在林笙面前不占上风,实在看不下去:“林少使,我们王爷怎么也是为了你。”
“你闭嘴。”
“你出去。”
两人一人一个三字词语,李重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悻悻的退出内室。
“再怎么不划算也舍不得看你受伤。”褚申策蠕动着嘴tຊ,林笙一个字也没听清。
“你在说什么?”
“手上有划伤。”
林笙坐在他身边,翻看掌心,上面有一条不长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你真傻假傻?怎么不叫太医一起处理了?”
“等你进来帮我涂药。”
林笙不再说话,拿起温着的布帮他清理伤口周围的泥土,然后点上药。
“阿笙,你可不可以不要总待在宫里?”
“我是东宫的掌印少使。”
“不做这个少使了好不好。”
林笙没有应声,直到将褚申策的伤口处理完,她起身将东西拿离床榻,背对着他,才幽幽开口。
“没有阿墨哥哥我就死在元狩十六年的冬天了,在他有新的太子妃之前,我不会离开东宫的。”
“阿墨哥哥阿墨哥哥,你什么都听皇兄的。”
“难不成听你这个日日纵马长街的庆王的?”
“你怎么知道我每日做什么?”听到林笙知道自己每日动态,褚申策的心情立刻阴转晴。想起身离她更近些,却被腰部的痛感瞬间拉回现实,“嘶……真疼啊。”
林笙拽了拽被褚申刚刚弄下去的被子:“弹劾你的折子,快要能搭建一所勤政殿了。”
“那你可得在父皇面前替我多说几句好话,不然哪天我这个闲散王爷,就成无业游民了。”
“阿策,你平日还是学点东西吧,王爷也是民。你现在就是无业游民。”
“……有在努力了,上次你说我箭术不行,我苦练,现在已经能打雪兔了。上上次你说我对对子不行,我这不是埋头苦学了一个多月。上上上次你说我反应力不行,今天保护你的时候这个反应力还可以吧……诶呦~”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在努力了,也知道你背诗就从床前明月光开始背。现在好好养伤。”林笙摸了摸褚申策的脉,强稳有力,看来确实只有外伤。
“那你可不可以每天来看我?或者我回母妃那住。”
“别,你可别回宫给我添堵。”听到褚申策要回宫,林笙心中警铃大作。
皇宫是别人的囚笼,是褚申策放飞自我的世外桃源。
但在褚申策面前,她不必做那个看似轻松的林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