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抽芽的时候,皇后阮湘霖第一次见到儿子的义妹,非要论起来,林笙因褚申墨的关系算得上她半个女儿。
但初遇的场景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母慈子孝,与其他孩子一般客套疏远又有些惺惺相惜的怜爱。
褚申墨自左轮一战得胜后愈发得到朝臣的认可,据姜怀彻上报,左轮能胜是因为褚申墨早早在临江便给了锦囊,锦囊中具体是什么他只同东望帝讲了,其他人怎么也打听不到一丝半点。东望帝龙颜大悦,赏了二人不少好东西,顺带着给了褚申墨每日与自己同批奏章的权利。
外官非诏不得入内宫,姜怀彻也无法亲自送林笙去皇后宫里的小学堂,只得拜托接她的姑姑好生照料,如老父亲一样看着林笙跟在姑姑身后往内宫走去。
“将军,笙小姐不会吃亏的,咱回吧。”张管家在一旁苦口婆心分析林笙在内宫会得到优待,会学到很多东西,姜怀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说阿笙这件衣服,是不是可以多做几身,做套兄妹装怎么样?”
“啊……啊!将军说的是。”
“是什么是,我这个身量穿不了这么柔色的衣服,但是阿笙穿着真好看呢,走走走,找阿四去。”
“将军,笙小姐今年的春装已经都做好了。”
“那就做几身出猎的衣服,我看她平时挺喜欢骑马的,等我休沐带她去打猎,我得问问城中谁家围场好些!”
“将军……将军慢点,老奴跟不上将军。”张管家在后面喘着大气努力追脚下踏风的姜怀彻,腿捣腾的不像个已经六十多岁的人。
“老张你慢慢走,不行我一会叫人把你送回去!”
林笙第一次靠近皇后的凤鸾宫,凤鸾宫与其他宫室不一样,四面环水。坐落在泽水湖上。
夏天被荷花环绕,冬日被外围的红梅包裹。
林笙出生在南方,自水边长大,也只见过有人在湖心设亭,未见有人将住所设在湖中。
景色虽好,但难免潮湿。
“这凤鸾宫,是陛下为娘娘建的,宫殿底部是泥沙填充,为此特意从南方运来砂石呢。笙姑娘是临江人,许是会喜欢这里的。”
“林笙出生偏远,实为此景所震撼。多谢姑姑引路。”
“姑娘折煞奴婢,姑娘是太子殿下和姜将军的义妹,能引姑娘,是奴婢的福气。”
两人客套几句,停在了湖边:“皇后娘娘吩咐,湖边林子里养了些鸟兽,姑娘若是感兴趣,不必急着去见娘娘,可以先在外面赏玩一番。”
“林笙谢娘娘恩典。”进宫去有教导姑姑上门教礼仪,加上她底子很好,这些tຊ拜要朝哪拜,谢要对哪谢的事情信手拈来。
“这片林子有桃花、杏花、腊梅、迎春、樱花、玉兰,春日是最好看的,近来……”
“林笙!你进宫来啦!”褚申策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引得林笙三人抬头,李重从粗壮的树干后小步挪出来行礼。
“你在树上做什么?”
“抓鸟哇,这麻雀在这搭窝,你看。”顺着褚申策的指向,林笙看见了尚未完全被树叶掩盖的鸟窝。
她皱皱眉:“你下来,这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怎可如此放肆。”
“娘娘不会介意的,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树上飞!”说着,褚申策开始跃跃欲试,扶着树杈就要站起来。
“庆王殿下!使不得使不得,您快蹲下,我叫人请您下来。”引导姑姑见状上前两步,就差给褚申策跪下。
“殿下!可不得了,您别动,奴婢给您当垫脚您快下来!”李重也赶忙站到树下,拍着自己的肩膀示意褚申策下来。
“庆王殿下,别胡闹。”林笙皱皱眉。
“胡闹什么啊,就是给你展示一下。”话音刚落,林笙眼前的蓝色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地上的鬼哭狼嚎。
“诶呦!疼死我了!”褚申策躺在地上,腿一动不动,只是几秒的时间,额头上的汗已经覆盖了整张脸。
引导姑姑和李重一边喊着叫太医一边冲过去,林笙也提步过去。
“哪疼?”
“腿腿腿。”褚申策疼的呲牙咧嘴,却没一滴眼泪。
林笙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褚申策的腿:“姑姑,宫里您比我熟悉,这是片林子没什么人,劳烦您去请太医,叫太医带固定断腿的夹板来。汝安,去和皇后娘娘禀明情况。李重,把你的胳膊借你家主子抓一抓。”
三人按照林笙说的迅速行动。
林笙拿出手帕,帮褚申策轻轻擦去额间的汗。
一阵慌乱后,太医做好固定,褚申策躺在凤鸾宫的西侧殿喝着汤药。正殿里皇帝和皇后一一询问着庆王为何会摔成这样。
得到的结论意料之中的都是——他自己摔的。
但主子犯错不可能不罚随从,跟着褚申策进凤鸾宫的几个小太监全被打了板子,只留下李重照顾他,待褚申策伤好后再行刑罚。
林笙松了一口气,好在没罚到引导姑姑和汝安身上。
这事怎么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听李重说,褚申策是知道她今日会来皇后处,特意跑过来的。
“臣女林笙,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九岁的林笙跪在东望帝和东后面前,缩的像一团小猫。
“起身吧。走近些。”东望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笙顺从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低着头不敢看人。
“阿笙,抬起头来。”东后阮湘霖的声音如云朵般柔软,让林笙不那么害怕。
“太子同我说过,你是林白术的独女,林将军大义,阿笙也是好孩子。”东望帝对她招招手,“过来。”
林笙乖顺的走过去。
“今年几岁了?几月的生辰?”
“回陛下,臣女九岁,五月生人。”
“那还要等两个月才满呢。”
林笙在皇帝的眼里看到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却没看见皇后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阿笙是怎样知道阿策的腿摔断了?”皇帝拉着她的手,男人的手里握的是天下,而此时,容给了一个女孩。
“林笙自幼随父亲住在军营,见过不少骨折的兵士。”
“好孩子,受苦了。”东望帝想起回报的战报,林白术一家除这个女孩外无一幸免,她也差点没能从临江城走出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皇后,叫人备午膳吧,朕留在这用膳,阿笙也留下。”
“是。”
皇后并没有吩咐其他人去通告厨房,而是起身离开主座,在林笙不解的目光下走出了前殿。
“皇后善庖厨,阿笙喜欢吃什么尽管说来。”
“臣女想吃……吃蛋黄酥!”
“好。”东望帝看着林笙灵机一动似的表情,开怀大笑,似乎十分满意她的回答,“来人,去御膳房叫人过来,让他们和皇后一起,把会做的蛋黄酥都给阿笙做一遍!”
“陛下,庆王殿下还在后殿,午膳怕是不能和您一起用。”蒋留砚低声对东帝说到。
“叫人小心把他送回淑妃那,让淑妃照顾他。”皇帝的声音片刻间回到林笙第一次听见的那样,她第一次觉得遇到了自己看不懂的长辈。
席间,皇帝、皇后与林笙分坐,林笙不敢动筷子。她听说过皇宫里吃饭规矩极多。
“阿笙喜欢什么便吃什么,不必拘着。”阮湘霖看林笙不动,以为她是够不到,示意汝安上前来服侍她。
“阿笙听闻,宫里吃饭有规矩,每道菜都要吃,阿笙不吃牛羊肉,喜欢炝炒的土豆丝,可是阿笙不敢。”
“噗,阿笙,你可知宫里有道规矩是,每道菜一定要吃几口?这是怕人看出喜好,你这般说出来,倒是直接坏规矩了呢。”阮湘霖轻轻低头掩口鼻而笑,被这孩子的快直有趣到了。
“想来这规矩对我是不必要的,不然陛下和娘娘也不会如此欢愉。”
“你还是孩子,不必拘着。”
“谢谢陛下。”林笙乐呵的端起碗。
蒋留砚想告诉她饭桌上不可如此。东帝抬手制止住他。
“阿笙还喜欢什么?”
“这是可以说的吗?!”
“当然,饭桌上许久没有小孩子同朕用膳了,尽管说便是。”
“暂时没有了,垣来城好玩的比好吃的多,临江好吃的更多。”发现东望帝并不如传言中的严肃后,林笙恢复了在姜府什么都说的样子。
“那阿笙在宫外玩什么呢?”
“阿彻哥哥会带我出去骑马狩猎,有时候还会去营里一起看兵士们训练,啊对了,还会找人教我染布料。”
“阿笙入宫时便注意到了,你的衣服似乎不是常见的颜色。”阮湘霖早早便看见林笙身上的颜色与宫里的样子不同。
“宫外有位有趣的裁缝,他会染古书里的颜色,阿笙很喜欢。”
“若是有空,可否请他来宫里呢?”
“他脾气古怪的很,每次都是要提前找他才能见到人呢。”
“看来是位高人,那阿笙可要好好学,长大了进宫给本宫选衣料可好?”
“唔,还是很远的事情呢。”林笙放下筷子,对阮湘霖的问题有些苦恼。
“皇后就别逗这孩子了,她的年纪到官家女入宫的年纪还差远着呢。”
“是臣妾心急了。”阮湘霖有些不好意思,但林笙觉得有些不一样,东后对东望帝的羞怯与她母亲对她父亲的那种害羞不一样。
难道皇帝和皇后之间,不是像父亲和母亲之间吗?很多年后,她才发现,是,也不是。
黄昏时,姜怀彻在宫门口等着接林笙,看到是蒋留砚送她出来的,一种久经沙场,头顶悬刀都不曾有过的窒息感顺着大脑袭击四肢百骸,胸口里好像埋了炸药,随时能把整个人撕扯殆尽。
“姜将军,林笙姑娘,是有福之人。”
姜怀彻完全没懂蒋留砚在打什么哑谜,但是看见林笙满面笑容,觉得事情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直到……林笙在路上告诉他,午饭是和东望帝与东后一起吃的,姜怀彻差点拿出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万一听到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早早自尽,好过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