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天奇疑惑地看着孟了了,着急出声询问:“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蒋天奇。”孟了了艰难地转过身子,直直看向眼前的虚影。
“干嘛。”蒋天奇意识到孟了了哪儿哪儿都没受伤,非但没受伤,还有额外的精力要跟他找不痛快,脸色又不好了起来。
“你在生什么气。”孟了了问道。
事实上,她不是不知道蒋天奇在闹什么脾气,只是她tຊ想把话摊开来说清楚,省得一个两个的都憋在心里,到头来重蹈了杜同舟的覆辙。
“我哪儿敢生您的气。”蒋天奇故作大度地哎哟了一声,仰着头说道,“快下来吧,外头还一堆事儿呢。”
“我累了,歇会儿。”孟了了索性往梯子上一靠,不再往下走。
蒋天奇瞪了她半天,知道孟律师是个倍儿有主意又油盐不进的人,不得到她要的答案,她要不就不肯罢休,要不就鱼死网破。
实在没辙,蒋天奇鼻子出了几口大气,才别别扭扭地开口:“女朋友出事儿了,一点儿想不起来给我打个电话,还得前夫哥通知我。我失败,我太失败了,做男朋友失败,做人民警察更失败。”
“我手机没电了。”孟了了犹豫着给自己找借口。
“那是之后。报警电话和你客户的电话不是你打的?”蒋天奇烦躁地抓了抓一头乱发,“有那工夫联系他们,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我……”
“你就是心里没我,有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要是杜同舟没给我打电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被人挤兑到房梁上了!要是我们突围得再晚一点儿,你看是你体力不支摔下来,还是他们耐心耗尽上去把你薅下来!”蒋天奇越说越来气,肩膀起起伏伏,脑袋顶几乎都要冒青烟,“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跟我阿姨妈交代,怎么跟我前夫哥交代!”
“你交代得着么。”孟了了对他不着四六却又情真意切的话翻了个白眼。
“咱俩要没什么关系,我当然管不着,你有能耐上房揭瓦我都管不着!可咱俩现在关系到这份儿上了,有什么事儿是咱俩不能通个气儿?告诉我一声,跟我求个救,你还至于一人儿躺一晚上房梁吗?”
要是孟了了早点打个电话给他,他就能更快地把梁老六薅到这儿来,也能更快地找兄弟单位帮忙出警突围,何至于他们这么多人耗到现在。
他都不敢想,要是孟了了真是坚持不住摔下来了,他该怎么面对。
孟了了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重新爬起了梯子。
蒋天奇像是要将积愤不泯了一路的情绪通通爆发出来一般,继续说道:“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你知道当时我想的是什么吗?你要是挨打了,我就算脱了这身警服也给你报仇,你要是残了,我给你订最好的轮椅,你要是……”
他一抹脸,说不下去了。
孟了了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脚与梯子接触,都让她的心更柔软了一些。
“结果你倒好,不拿他们当外人,自个儿跟梁上熄灯睡觉了!你走慢点儿!脚踩实了……孟了了,你太是那个了!你就那么要强吗?合着你的强不是我?!”
“蒋天奇。”孟了了又一次停了步子,不仅转了头,更转了身子,靠在梯子上定定看着蒋天奇。
“你又做什么妖。”蒋天奇也急了,脚步上前,离孟了了更近了一些。
“我准备跳下来,你可得接住我。”
“还半层楼呢,你别闹!”蒋天奇气急败坏地嚷着,胳膊却下意识地抬起,做好了接住孟了了的准备。
孟了了虽看不真切,却不带半点犹豫。
她朝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扑了过去。
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住她的。
毫不意外地,她落入了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
那人因为惯性退了两步,手却将她紧紧搂住,不让她再有一分一毫的意外。
“这是过于自信的过失,我下回一定注意,请组织原谅。”孟了了在那个怀抱中抬起头,迷离地看向急出一脸青须的男人。
“还有下次?!”蒋天奇又将她圈得更紧些,声音凶巴巴的,脸上却已经放松了不少。
孟律师已经在他怀里了,全须全尾的,就这样吧。
“下次我接活儿之前就跟你商量,行不行?”孟了了做出了人生最大的妥协,她捋着蒋天奇的头发,耐心地说道,“你评估了没有安全隐患,我再接。”
“你真是钻钱眼儿里了,这种破事儿以后不准接了。”
“我得攒钱买房啊,难不成还一直赖你家。”
“我是赶你走了还是管你要房租了?!”说到这个,蒋天奇又瞪了眼睛,“给我踏实住着,少废话,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打谁?!打什么?”孟了了一听不乐意了,伸手往蒋天奇身上拧,“你还想家暴了?”
蒋天奇左挪右躲,终于放松了神色,脸上露出了笑模样:“打我!打我成不成!”
孟了了白了他一眼,重新将身子埋进他的怀里。
手臂环上他的腰,孟了了只觉得心里发甜。
她第一次觉得,或许有个人依靠并不是坏事。
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是相交几日,还是共度此生,本身就是要互相扶持,彼此依靠的。把生活完全寄托在对方身上固然不好,可把日子过独了,也是一种矫枉过正。
“谢谢你。”她轻轻靠在蒋天奇身上,无比真诚地谢他。
如果不是他一门心思地冲进来救她,这个局面恐怕还要等很久才能打破。
蒋天奇叹了口气,又将孟了了圈得更紧些,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做到。”
他说过的,只要她有危险,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儿,都会去找她。
这是警察的承诺,更是爱人的应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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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恶不恶心。”张威站在仓库门口,对着被解救出来的姜昂大献着殷勤,却也不忘挤兑挤兑站在他们身后的杜同舟,“羊粪堆里谈情说爱,太味儿了。”
杜同舟耸了耸肩,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姜昂看了他一眼,又转身笑盈盈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提高声音道:“不早了,羊也要睡觉了。”
蒋天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激灵,忙松开孟了了,清了清嗓子朝声源处看去。
瞧见张威,他立刻没什么好脸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什么时候来的?”张威嬉皮笑脸地看看蒋天奇,又看看姜昂,笑道,“好像是你让孟律师打你的时候吧。打我,打我成不成,哎哟喂,贱不贱啊蒋队。”
蒋天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冲张威骂了一句滚蛋,便护着瞧不见路的孟了了出了仓库。
经过姜昂,孟了了停住,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儿。
姜昂揉了揉脖子说没事没事,几个大哥人挺好的,不光陪聊,还把附近好吃的地方都推荐给了她。
孟了了并不意外姜昂所说的,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奔涌地投身其中,获得她想要的好处。
蒋天奇也看向姜昂,竖起大拇指说了声“姐们儿,下回来局里给我们上上课,警民关系这事儿早晚能解决在你这儿”,目光一转,看见了人群中的杜同舟。
他朝姜昂点了点头,拉着孟了了慢慢走了过去。
“这回多谢你。”蒋天奇真诚地朝他敬了个礼,“回北京了请你喝酒。”
杜同舟看了蒋天奇一眼,轻轻颔首,又将目光移到了孟了了身上。
自大年夜里他被孟了了揭开了伤疤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此时相见,两人都有些无言的难堪。
好在孟了了看不清楚,既瞧不见杜同舟此时脸上的欲言又止,又瞧不见自己脸上的无所适从。
“我和同事说点儿事儿,你们聊。”蒋天奇拍了拍孟了了的背,侧身看看她,又朝杜同舟扬扬下巴,留他们两个单独说几句。
蒋天奇心思细,更懂人事儿,他体面,大家都体面。
杜同舟和孟了了退到人群之外,相互沉默着,都不知从哪儿说起。
“你没事儿就好。”
“你怎么会打电话给蒋天奇?”
忽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愣怔。
孟了了轻叹了口气,笑了出来。
杜同舟也跟着笑了。
他知道,孟了了比他先一步放下了恩怨。
这一刻,他和孟了了的结解开了,和孟了了的缘分也散开了。
“我原本打算今天去所里,好好和你道个歉。”杜同舟把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轻笑道,“结果只看到赵律师,你却不在。我问了她才知道你接了张起的活儿,来廊坊了。这个事儿我之前略有耳闻,张起也和我交流过里头刑事犯罪的风险,我当时觉得这事儿有问题,提醒他尽量不要做,但没想到他倒是外包给了你。”
孟了了心说这也真是怨她自己财迷心窍,只一心想着开工挣钱,没多问一嘴里头的弯弯绕绕。不过张起摆明了要风险外包,就算她问得再仔细,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的。
“然后我给这儿公安局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问问这个基地的情况,没想到他们说你们被村民围了,他们已经出警了。我这时候再给你打电话,你就已经关机了。是他们抢了你的手机?”
“手机没tຊ电了。”孟了了叹道。
杜同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所以我就给蒋队打了电话,跟他说了你的情况,请他想想办法、找找人。恰好他也正在赶来廊坊的路上,一听说你的事儿,自己的事儿也顾不上,立刻就过来了。”
“他在赶来廊坊的路上?”孟了了有些一头雾水。
“你上回做的画像比对有了结果,在廊坊发现了嫌疑人的踪迹,所以他今儿一大早就在往廊坊赶了。”
孟了了恍然大悟,难怪蒋天奇来得这么及时,原来在不经意间,他也在奔向她。
“他半道儿还把基地的老板和你的委托人给扽来了,不然村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被突破。”杜同舟暗暗压低了声音,朝孟了了道,“要不是警队拦着,这俩人估计得挨一顿老拳,蒋队这回没准儿得吃处分。”
孟了了转头看着腆着脸和当地公安插科打诨赔不是的蒋天奇,原本就盛满了柔情的心愈发充盈,几乎要溢出来了。
蒋天奇看着不着调,可到底也不是个莽夫,在工作中看似神神叨叨,却也从来没有失了分寸。
这次他不计后果地把当事人带到村民面前,只是为了换她。
她感动,更领情。
蒋天奇似是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孟了了这边的动向,见她看着自己,也忍不住回望她。
视线在闪烁着红蓝灯光的夜空中交汇,清晰也好,模糊也罢,都是眼底最深的眷恋。
孟了了朝蒋天奇的方向笑了笑,转回了头看向杜同舟:“也谢谢你,大老远从北京跑来这里。”
杜同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手在口袋里握紧成拳。
“既成事实以后都不提了,既然你是我俩的同事,以后多交流。”孟了了并没有等杜同舟说什么,反而抢在他之前给他们的过往和将来盖棺定论。
同事,他们俩的同事。
谁与谁是一边儿的,一目了然了。
杜同舟怅然地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孟了了的肩膀。
“去吧,孟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