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蒋天奇终于放假了。
还有些放心不下值班的同事和案子,他上午去了趟分局露了个脸,下午才去市局接上他爸跑了趟医院。
老蒋同志这两年半月板出了问题,大夫说要手术加修养,可老头儿工作忙脱不开身,就一直保守治疗,只是时不时的得上医院报道去。
以往老头儿都是自个儿去医院,坚决不麻烦别人。今天难得,他好大儿休假,踏实当了回车夫兼陪诊,他高兴坏了,嘴巴巴地一刻不得闲,又说起了自己公安系统老红娘的光荣事迹。
蒋天奇开着车,几次想点开收音机打断他爸的强势输出,可都被蒋局的气势给压住了,臊眉耷眼地收回手,安心地听他爸絮叨。
他家老头儿虽然每日公务繁忙,嘴里一堆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可一旦闲下来,惦记的可全是些街道大妈的业务。今儿给局里新分配来的小姑娘介绍个小伙儿,明儿给下辖分局的小青年安排个相亲,乐此不疲。
蒋天奇每回上他爸那儿,总说我妈都没多少年了,您要是实在耐不住寂寞,给我找个后妈也成,别成天欠儿欠儿地给人保媒拉纤,让人以为市局领导各个没正形成么。
老蒋总是说,你要是结了婚,我的心就定住了,谁让我牵线搭桥我都不去了。
蒋天奇说得,明儿我就跟张威上荷兰结婚去,您就说同意不同意吧。
为此,蒋天奇没少挨老蒋的打。张威偶尔上老蒋家蹭饭,也总觉得蒋局会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观察他,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像个领导,倒像个恶婆婆。
“爸,给您送到家,我就先撤了啊。”蒋天奇给老蒋递了瓶水,让他润润喉。
他有几天没去找孟了了,不知道人家还认不认账,他得再去巩固一下。
“不吃饭了?咱爷儿俩都多久没一块儿喝点儿了。”老蒋有点不高兴,“听说前几天你去贵州出差抽中了一瓶茅台,都没想着和我一块儿喝。”
蒋天奇乐了,说您还在乎一瓶茅台?
老蒋瞪了他一眼,说我在乎的是和你一块儿喝茅台。
蒋天奇瞧了瞧这个这几年明显老了的老头儿,有些惭愧。
他工作忙,又好个到处交朋友,有点儿空闲都花在外头了,确实没有好好陪一陪他爸。
“三十儿和初一我不还放假呢么,回头您做点儿酱肘子,我找点儿空闲,找点儿时间,回家陪您好好喝点儿。”
“要你陪个酒,我还得搭进去个肘子!”
“哎,我们警察不陪酒啊。”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正说得起劲,蒋天奇的电话忽然响了。
他担心是案子有了什么进展又得去加班,迟疑地看了他爸一眼。
老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接电话:“你爸也是干警察的,这还能不理解吗。”
蒋天奇笑了笑,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林奈打的,还不等蒋天奇问什么,她就嚷嚷开了。
“蒋队,您没看警务通?有一处民居发生爆燃了。”
“咱们辖区?消防过去没有?”
“不是咱们辖区的。”
蒋天奇稍稍舒了口气,又问道:“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是孟律师她家小区。”
“啊?”
“孟律师她家那栋楼。”
“啊?!”
蒋天奇一个八卦大云手地转了方向盘,车猛地在路口掉tຊ了头。
老蒋被他晃了个倒仰,好险没撞到车玻璃上。
他拧着眉头问出什么事儿了。
蒋天奇也不说话,只把车开得飞快。
车开到孟了了家小区门口,那儿已经乱成一团,一股黑烟直冲云霄,伴随着烟尘四处扩散。
不断有人慌张地从里头涌出来,也有更多穿制服的人逆向而行跑进去。
小区门口拉起了警戒线,辖区民警正在维持秩序、疏散人群,只让消防车和救护车往里进。
蒋天奇跳下车,看了看黑烟弥漫的小区,甩开膀子就要往里闯。
民警把他拦下了,说别看热闹,赶紧走。
蒋天奇沉着脸把他爸拉到跟前,又从他随身携带的小狮子挎包里拿出警官证,说我是陪市局领导来协调工作的,介绍一下,这是市局的蒋强蒋副局长。
老蒋一听好险没栽一跟头,心说这时候你想起我来了。
民警有点懵,他没接到上级通知会有市局领导来现场,可眼前这位老警察肩上确实又是明晃晃的两颗花,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老蒋看看一直往里头张望,恨不得立刻冲进小区的儿子,暗暗骂了一句,却还是拿出电话,打算给局里协调一下,自己揽了这个活儿算了。
可他还没拨通电话,就看见蒋天奇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一把拨开民警,猛地朝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孟了了!”蒋天奇甩开几个拦他的民警,一把将正随着人群跑到小区门口,面色有些苍白的孟了了抱了个满怀。
孟了了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比因为家里的地动山摇而磕到膝盖还疼。
但她没有推开蒋天奇,因为他怀里暖和,声音也叫她安心。
因爆炸而引起的惊慌顿时烟消云散。
“你有事儿没事儿?!”蒋天奇松开孟了了,皱着眉头上下看了看,见她外观完好,还是不放心,又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她的胳膊,她的腿,“这儿疼不疼?这儿呢?这儿呢?”
孟了了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奈说你家爆炸了,我赶紧过来瞧瞧。”蒋天奇见她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连个外套都没有,忙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到她身上,重又抱住了她,还是不确定地问,“你真没事儿?”
“不是我家,是楼下。”孟了了轻嗅着蒋天奇怀里淡淡柔顺剂的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除了那家户主,全楼的人都没什么大事儿,消防架了云梯把我们接下来了,前后楼的人也都疏散了。”
“……那家?”蒋天奇不确定地问道,“前几天媳妇儿自杀的那个?”
孟了了点头:“听消防说是煤气泄漏导致的。”
蒋天奇伸头张望了一下小区里仍在腾空的黑烟,心里产生了个不怎么好的想法。
“是……自己点的煤气?”
“不知道。”孟了了从不说没有证据的话,但她心里其实和蒋天奇想的一样。
恐怕是她楼下那个刚失去了妻子的男人,因为愧疚或别的什么原因,心态崩了,要在阴曹地府和妻子一起过个团圆年。
可他也不问问他老婆愿不愿意见到他,更没问问全楼这么多人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去。
还是那么自私,还是那么无耻。
“他家孩子呢?”蒋天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知道。”孟了了摇了摇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孙贼。”蒋天奇骂了一句,又去看孟了了,见她怀里还抱着笔记本电脑,叹道,“你真是热爱工作啊,爆炸了都还能把电脑抢出来。”
“我吃饭的家伙,比我命都重要。”
“瞎说,没什么比你的命重要。”蒋天奇沉了脸,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下回,呸,没有下回了。反正有危险,什么都别管,跑就是了,知道吗?”
“咳咳……”还不等孟了了回应什么,她身旁一个一直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的人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孟了了脸上一红,下意识推开蒋天奇,朝那个一头灰扑扑大波浪的女人喊了句:“妈。”
“妈?!”蒋天奇一愣,也看向那位身材高挑、气质绝佳,一看就好说话又疼女婿的阿姨。
“红!?”身后又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又有些颤抖的声音。
“红?”蒋天奇一听是他爸的声音,忙又回头。
“强?!”那个女人也转过头,看到老蒋,眼睛瞪得滚圆,情不自禁地也叫了他的名字。
“强?”孟了了也晕了。
“爸!”蒋天奇只觉得双膝一软,差点儿没跪下。
“爸!?”孟了了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