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言一大早就接到南星的电话,不可置信地问:“你要回去?”
南星说:“是的,而且我已经在机场了。”
宋温言揉揉额角:“你知道放老板的鸽子的后果吗?”
“知道,这个月的奖金我已经不打算要了。但是没办法,我必须要回去,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南星已经迫不及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已经决定了吗?”他一语双关。
南星松快地说:“不,是我已经想通了。”
宋温言无奈道:“好吧,那我只好独自去跟菲利克斯谈判了。”
“我相信你老板,画廊一定能办成功的。”南星表达出美好的祝愿,然后毫不留情挂断电话。
下午五点钟的凯德大厦迎来下班高峰期,公司人员陆续离开,但封城却依旧坐在办公室准备审阅最新的一份合约。作为软件公司的新起之秀,城宇科技的发展速度着实令人惊喜,但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加班变成了常态化。
他已经连续加班三天了,可身体的疲惫也没能冲淡内心的空虚,纵使他已经逼迫自己全心投入进公司业务中,但只要稍一放松,那张让人魂牵梦萦的脸庞就会浮出脑海,无孔不入。
阿东敲门后推入,说:“封总,有位小姐找您。”
小姐?封城抬头。
“她自称是您的同学。”
封城心念一动,慢慢放下手中的合同,“知道了,先带她去接待室吧。还有,你可以下班了。”
他在门外踌躇许久,然而所有的心理防线还是在推开门的刹那消失无踪。可令他失望的是,来人并不是他所期盼的那个,而是蒋佳。
也是,怎么可能会是她?他暗暗自嘲,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广州跟宋温言一起准备夜游珠江吧。
蒋佳轻盈一笑:“是我,有没有很失望?”
“怎么会。”封城迅速整理好情绪,做了个请的手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很清楚,如果是封母的病情出现变化,蒋佳肯定会直接打电话给他,而不是亲自来找他。她这样正式的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你放心,我不是来表白的,所以你不用戒备。”蒋佳想起三年前她第一次主动约见封城,鼓足毕生勇气向他告白最后却惨淡收场的经历,忍不住莞尔一笑,“我可没有勇气在同一面墙上撞倒两次。”
封城绅士地为了她泡了杯茶,说:“我也没有往那方面想,但我觉得,你如此正式地过来,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蒋佳从包里抽出鲜红的请柬递过去:“我要结婚了,下个月二十二号……嗯……就是去年的那个相亲对象。”
“祝贺你,我一定到场。”封城由衷地祝福。他接过请柬,却发现竟然是两张,另外一张上写着乔南星的名字。
“你应该自己给她,我和她……现在并没有过多的联系。”他想将‘多余’的那张重新递还给蒋佳。
“你不用急着给我,这次除了送请柬,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蒋佳稍稍调整了坐姿,显得更正式一些,“确切来说,是一个迟来的道歉。”
封城隐隐有种预感,接下来可能会听到一些令他不安的事情。
“其实南星她走之前……我说的是出国前。”她语气稍顿,“给你留过一封信。”
封城猛然抬眼。
“那时候你已经整整一个月不回她的消息和电话了,连大学也办了延迟入学,她以为你恨她,不想见她,恰好那时我要回宁江,她就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
封城双拳握紧,指关节隐隐发白。
“后来,因为我的自私……没有把信交给你。”蒋佳低下头,“我本来想今天带过来,但隔得太久了怎么也找不到。不过我记得信的内容,是她约你在海城的情人湾见面……”蒋佳的歉意是真诚的,她的眼眶开始发红,“后来我才知道,她在那边的民宿里大概等了三天三夜,后来台风过境,才不得不撤回陆地。最后我们再联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法国了。”
“她那时候反复问我有没有把信亲手交给你,我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一开始我很心虚,可谎言说多了最后就会变成事实,于是我告诉她你肯定收到信了。”蒋佳擦了擦眼角,接着说:
“她那时应该很绝望吧,她的父亲害死了你的父亲,她觉得这是你们之间永远跨越不了的障碍,你的失约,又无疑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所以她才会在大一就申报留学。而那时,恰好又有位法国的教授看中了她的天赋,于是她就顺利地走了,直到现在才回来……”
封城从蒋佳开始叙事起就一直沉默着,他垂着眼眸,让人看不透情绪。可蒋佳和他相熟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此刻的他已经游移在崩溃的边缘?就像那时他在海城美院找了许久许久才知道南星已经出国时的那幅模样,脆弱地像个随时都会融化的冰块。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性格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蒋佳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这句道歉迟到了八年,请你们原谅。”
封城缓缓起身,声音低哑地像沙漠中缺水的旅人。“谢谢你告诉我,还有,祝你新婚快乐。”
他再没有过多的语言,安静的样子超出了蒋佳的想象。她以为封城会愤怒、会发疯,甚至会歇斯底里地骂她,可是并没有,他平静地就像一潭死水。
蒋佳离开的时候,看到他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双手撑住额头紧闭双眼,她想,这是极度痛苦却无法宣泄时才会有的姿态吧。
蒋佳走出大厦,压抑了多年的坦白让她的罪恶感少了一些,但胸口却还是闷胀得难受。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能尽力去弥补,希望这番迟来的剖白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吧。
不知不觉已经滚下两行热泪,她抬手去擦,恰好看见未婚夫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怎么了?不是说只是送个请柬吗?怎么哭了?”未婚夫像哄小孩一般擦拭她的脸颊。
“没什么,收到老朋友的祝福,太激动了而已。”她哭着哭着就笑起来。
南星,对不起,曾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我却辜负了你,现在,我只希望你也能得到幸福——
——迟来的幸福。
封城关掉灯,在接待室坐到很晚很晚,直到保安拿着手电筒巡逻才发现在黑暗里静默着的他。
保安认出他是城宇科技的老板,讨好地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封城拒绝了他的好意,这才起身拿起外套离开这里。
他在市中心另有一套私人住宅,离公司不远,他有时忙的太晚就会去那里过夜,但今晚,他突然很想回长亭小区,纵使他知道那里没有他想见的人。
从楼下向上看,三楼的窗户是暗的,在这片破旧的城区里,像一间被人抛弃的废宅。他收回视线回到家中,在黑暗里径直走向角落的房间。
房间的灯光亮起,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件家具,只有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画中是一片深蓝色海洋,白色海浪和泡沫随着波涛飘泊起伏。海岸旁的沙滩上是一个女孩的背影,孤独地、倔强地面朝大海。明明是一副色彩鲜明的画面,却因为绘画者想要表达的情感过于强烈而让人产生了极其浓烈的落寞和伤感,这正对应了它的名字——
——《沉默的海》
这并不是手绘原版,而是封城四处搜寻的赝品。可纵使是赝品,也被当做珍宝一般悬挂在独一无二的位置。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一年的南星,那时两人刚确认关系不久,封城牵着她的手在公园散步,他突然问她为什么想去海城,明明广州、青岛、厦门都是离海很近而且十分美丽的城市,可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那时候,她的眼眸里闪着漂亮的光,她说因为那里有一个地方很特别,叫情人湾,据说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曾经有一个苏联摄影师在那里邂逅了一名当地女子,两人相识相知并蒂下爱的契约。可是后来,因为国际关系的破裂,摄影师不得不被遣送回国,两个相爱的人也因此被迫分离,可是女孩却一直守候在那片海湾。
她等了好多好多年,直到两国恢复邦交才等来那个摄影师的消息,这时的女人,也从女孩变成了老妪。可是她最后等来的,却是摄影师的遗照,还有当初邂逅时他第一次为女孩拍摄的照片。
再后来,老妪安详离世,这两张tຊ照片被后人紧密摆放在一起,成为他们相爱过的唯一证据。
南星说完这些后,一边觉得伤感,一边却又向往这样的爱情,可封城却觉得不好,觉得这是一段有始无终的虐恋,不怎么吉利。南星却说,这恰恰是两个跨越了时间和国度的灵魂所演奏的爱情绝唱,去过这片海湾的情人一定会矢志不渝、相伴到老的。
当时的封城没有被故事感动,却被面前女孩的美好与纯真打动而动心不已。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然后答应她:“好,我一定陪你去。”
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堆积在前端的灰烬一点点掉落,终在即将燃烬时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封城终于明白了这幅画的含义——
——沉默的海,永远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