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丘还在“啪啪啪”地敲着键盘,就听见当院来人了。
“我去看看谁来了,不言,你在这儿等着哦。”柳不言点点头。
王久贵牵着王苗苗,经过院子,和院子里摘菜的周老太太打了个招呼。那王苗苗是被扯着来的,满脸通红,但看那神情,也不是不愿意,她噘着嘴,抬头环视了一下,沈丘刚好从屋里走出来,“王大爷!来串门啊?”
院墙还蛮高,挡住了王苗苗的身躯,当她像魔术一般露出脸来,沈丘愣了一下,“这是......”
“老周太太你也来!”王久贵大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就这样,几个人聚在柳不言所在的东屋了。
“柳家闺女啊,那个......你能带着点儿我家苗苗不?整个泊子村,就你能镇住她,我拿了一筐土豆和地瓜,你们留着吃、别嫌弃,知道你家也有,但我没啥能给你的了,要不我去集市上卖了,给你点儿钱也行,我不懂这小女孩儿的心思,更不明白教育啥的,我大字不识一个,你帮我管管,到时候他妈打钱了我给你学费,成不?”
王久贵抹了一下黝黑的脸,柳不言冷着眸子,不知道是不同意还是在思考。
“我看不见,容易照顾不周。”低沉的一句话就这么说出来了,沈丘想也没想,“我能看见啊,没事儿,我能看见。”
听了这话,王久贵已经开始冲着沈丘点头哈腰了。
柳不言还没等着说点儿啥,沈丘和周淑清就把王久贵送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柳不言和王苗苗了。“仙女姐姐好。”声音小小的。
“你几年级了?”
“二年级。”王苗苗绷着身子,小心翼翼,等待柳不言说些什么,“听说你不爱学习?”
“学了也没用,我爸我妈也上过小学,还是出去打工了,都不回来看我。”稚嫩的声音,也是赤裸的现实。
柳不言顿了顿,“如果他们接着学下去,应该会有所不同,你要不要试试,看看在他们回不来的情况下,你能不能靠自己走出去?”
“试试就试试。”小丫头梗着脖子,貌似听懂了。
她走到柳不言身边,勾起她的小拇指,“那我和姐姐拉钩。”
沈丘帮姥姥把王久贵送来的东西放进了下屋的仓库里,回屋时刚好看见她们在拉钩,他贱兮兮地也勾了上去,“带哥哥一个!”
“哥哥,你手上有土!”
“好好好,我去洗。”
接下来的日子就变成了沈丘和柳不言在一旁创作,王苗苗拿着根儿笔,默默地写着暑假作业,只要一溜号,沈丘就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
搞得这孩子开学后和同学大肆宣传,她的仙女姐姐有个凶神恶煞的男朋友,也是啊,这两位根本没介绍他们是什么关系,王苗苗只能根据经验推测。
大课间时,她拿着笔,和同桌列举了以下几条证据,一,哥哥总是看着姐姐,特别仔细,不知道在看什么,为此王苗苗很生气,觉得那样看人很不礼貌。二,哥哥抢着刷碗,给姐姐洗碗时,要冲洗三四次,给她洗碗时,只是涮了一下,还把水崩了她一脸。三,哥哥搞些什么好吃的时,第一个给姐姐,第二个给周姥姥,第三个自己吃,第四个才给自己。
其实沈丘只是喜欢逗她而已,他要是知道这小姑娘在外面如何败坏他的名声,肯定很难过。
几场大雨过后,秋日的飒爽就占领了这片土地,绿油油变成了黄澄澄,一小部分人家好几天都没人在家,忙着秋收,而大部分老人们则是将自家地租了出去,只剩下前后院儿需要照顾。
要不是村里有人办乔迁宴,周淑清才不会闲下来,而这次也邀请了沈丘一家,他们两家打算一同前往。
村子离镇上的酒楼很远,坐轿车也要二十多分钟,更何况时间紧急,根本就没车,只能和村里人一起去了。
于是柳不言被姥姥和沈丘搀扶着,沈伟业跟在身后,吃饭嘛,这一家二百块钱可不能白花。
村里有个小型大巴,他们四个人坐在座位里,一路上颠三倒四、东倒西歪,听着村民们东侃西侃,拥挤、嘈杂的车厢内,柳不言冒出了一层冷汗,看不见,实在耽误太多了。
沈丘很快发现了柳不言的不安,也发现了几个在车厢内不听话的五六岁小孩儿,他一摆手,就把小孩儿们叫过来了,最不擅长讲故事的人就要开始讲故事了,他讲了一个无聊的笑话,有个社牛的小胖小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捂他的嘴,“不好听,换一个!”
“不换!”
“不好听!这个都不如我爷爷讲的!”
“那你给我讲一个!”沈丘露出奸诈的笑容来,那胖小子带着独有的腔调,驴唇不对马嘴地讲了一个更不好玩儿的故事,后面说着说着还结巴了一会儿,几个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你都磕巴了,别说了!”
柳不言就这样慢慢松开了紧握的衣角,笑容也挂在了嘴边,沈丘边听故事边确认了一下,松了一口气,这些孩子就是天使!再说一遍!这些孩子就是天使!
“叫声神仙哥哥听听!”
“不叫!凭啥呀!”
很好,不是天使了。
“凭我是从天上来的!我给你算一卦,小子!你是不是姓范!小姑娘!你姓李!”沈丘逗小孩儿还算有一套,靠瞎掰唬住了一群孩童,给他们逗得嘎嘎乐。
农村的大席其实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那几个步骤,和城里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环境比较粗糙,那屋子一开门,仿佛进入了仙境,层出不穷的烟味儿呛得人喘不过来气。
柳不言皱着眉头,这是她最讨厌的味儿了,更何况不同牌子气味儿叠加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烧火炉,太上老君看见都得自愧不如,沈丘也跟着皱了皱眉头,他爷一个人抽烟他都受不了,如今这,一个、两个......目之所及处,至少四五十个人都在吞云吐雾......
“不言,等我一下。”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沈丘跑去旁边的药店买了几个口罩,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回来,“别动,我帮你带口罩,一会儿开席再摘下来。”
“那你呢?”
“放心,我能不给自己买吗?”沈丘轻轻把柳不言的头发往后拨了拨,然后细致地带了上去,“好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柳不言摇了摇头,跟着沈丘走到墙角处的一个桌子旁,“呦,大爷大妈们都在呢!”
“啊,呦,这不是老沈家小丘吗!”
“是啊——”沈丘跟众人打起了招呼,聊得颇为熟络,柳不言讨厌这样的场合,今天来这里,属实是个意外,但是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来都来了,她便不会生气、甩脸子,更不会挑毛病。
这可能是她唯一一个偏社会性质的个性了,感谢这个所谓的个性,让她能应付好多个公共场合。
“柳不言啊,你今年多大了啊?”
开始有人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柳不言机械地笑着,“二十三了。”
“哎呦,你和小丘差不多啊,实在不行,你俩凑合凑合得了。”那大妈说得很是随便。“小丘啊,以后你也别去大城市了,在老家不也挺好的吗?是不是?我在你们这个年龄啊,都生孩子了。”
沈丘笑着摇摇头,没吱声,这种问题就没法回答,本来就拥有着不同的环境、三观的人,争吵起来多没意义啊。
“我就算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像你们老一辈人那样凑合。谢谢张婶儿的操心,沈丘他有自己的打算。”
要不是中途柳不言笑了一下,沈丘差点儿以为她生气了。
张婶儿走了,二姥爷又来了,柳不言小时候,还被他抱过嘞。“小柳你这眼睛咋整啊以后。”
标准的倒装句,柳不言一听就知道是谁,这二姥爷之前聚会时,还灌了她半瓶红酒,而柳不言,极其记仇。
“二姥爷好,有时候看不见一些东西,也算是好事儿。”柳不言轻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沈丘在心里默默地拍起手来,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啊,也是,其实柳不言现在的状况,不用给任何人面子,她有吃饭的家伙,有聪慧的脑子,她就算是看不见,也用不上任何人帮,包括他自己,没了他一个,千千万万个他都能站起来、将他替代。
面子,是老一辈更关心的东西。舆论,是父母们最害怕的玩意儿。
而柳不言,很擅长让人丢面子和制造舆论。
那二姥爷实在讨不到什么好处,又开始数道起来,“如今啊,瞎子都没人要,你看那婚姻市场上,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这样的啊,慢慢就被剩下了。”
“我是物件吗?还非得属于谁?”柳不言已经完全没了笑意,“剩下好啊,遇不上贱嘴的男人。”
生气的时候,柳不言从来都是“谁都别想好”的态度,就比如这句话,沈丘听见时差点以为说的是自己,应该不是我,应该是在说二姥爷。
他很快平复好了心情,看着柳不言那冷漠里带着两分恼火的表情。
二姥爷叹了口气,“哎呀,瞎子只能嫁给傻子。好自为之吧——”
得,沈丘刚平复好的心情“呼啦”一声着了火,这是什么话?
“二姥爷,你看看我,像不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