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言,小院里站着两个人。”
沈丘选择了讲故事的方式,艰难地说,“那女人穿着藕粉色的旗袍,风一吹,能看见她细细的脖颈,她不爱笑,但是笑的时候,喜欢她的人看了,总会想哭,旁边那个男人,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他正是那个一看那女人就想哭的男人。”
“今天那个男人有些不舒服,他觉得女人变得疏远了、冷漠了,于是,男人想尽快地表明心迹,我喜欢你。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失意、落败的垃圾,但看见那个女人后,觉得自己没有权力逃避,黑漆漆的大坑,高耸的围墙,女人还尚在挣扎着想逃出去,他却跳了进去。女人是一束光,他想和光站在一起。”
“你说,那女人会不会答应。”
很文艺的故事,很隐喻的表白,柳不言怔了怔,眸子里除了惊讶还有些紧张,她蹙着眉头,早知会有今天的后果,最开始就不会找他来,朱唇轻启,“我猜不会。”
沈丘:“对,我猜也是不会。但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男人只是一时兴起。”柳不言攥紧了身上的旗袍。
沈丘:“不是,我敢肯定,绝不是一时兴起。他从冬天思考到夏天。”
柳不言:“女人觉得自己的情况,男人不会一直陪伴下去,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你说说女人什么情况?你又不是那个男人,怎么就知道他会中途逃离呢?”沈丘紧盯着柳不言,仿佛要从她脸上盯出什么东西来。
“我们现实一点吧。”柳不言打开了风扇,小风儿呼呼刮着,夏天貌似即将过去了。“以我如今的状况,我们没有任何结果,人要现实一点。”
这个柳不言啊,活得真难受,但这种难受,是为了让他们都好过,爱情需要勇敢,但沈丘没法要求柳不言这样的人勇敢。
沈丘:“一定追求个结果吗?我说到的那些,肯定会做到!”
柳不言不是小孩子了,她轻轻笑着,“世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信誓旦旦,你这话换一个人,也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我期待结果,是因为没有结果的事情,对我来说只会产生赤裸裸的伤害,我知道,我能给你的很有限,何况你还要关心父母的要求,那我就更不符合条件了。如果在一起,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几年过后再回忆,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心碎,我已经碎了,没法再碎了。”
时光仿佛就停在这一刹那,沈丘心痛地快晕过去了,他完全理解柳不言说的话,每一句,虽然血淋淋,却没有一点儿错,他吸了吸鼻子。
“我懂,我明白,那你当我只是说了个故事,行不行?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接受了,一定要告诉我。人生的目的是快乐,如果和我在一起,哪怕能让你空白的生活,徒增一点点乐趣,这便是我的意义所在了。”
夏日的微风里增添了些许凉意,成年人的脑袋里,不再是梦幻的泡泡,而是坚硬的顽石。他们想要浪漫,想要自由,想要爱,就得用满腔孤勇把那石头生生切碎。
柳不言觉得沈丘,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勇敢。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如果和沈丘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帮自己码字的人,怕是找不到了。
在钱面前,爱情也许一文不值。人长大了,就要抛弃幻想。她默念了至少十遍这句话。
第二日的氛围其实还好,就像昨日没发生任何事情,周姥姥在院子里摘了几个柿子,用甘甜的井水洗了洗,送到柳不言的桌边儿,“小丘,你俩吃哈!”
“好嘞!谢谢姥姥!”
沈丘看着柳不言,我看你一个人怎么吃?这不得求我啊!结果柳不言一动不动,根本没想着吃的事情,“我们接着写,第二个主角要出现了,我先幻想一下这个场景。”
好吧,沈丘觉得自己失败了,他擦干西红柿上的小水珠,塞进了柳不言的手里,“姥姥刚送来的,我们休息一会儿,好吗?”
随着柳不言的点头,沈丘呼出了一口气,果然任何工作都不能倾注太多的感情,“你手腕上的串子,哪里买的?”
柳不言慢慢抬起手,“姥姥给我的,你看看,是不是很廉价?”
“啊?”还能这么说话吗?
“我怀疑姥姥被骗了,她给我算卦的时候买的。”沈丘凑近看了看,那棕色的小珠子,质感确实不太好,“质量不佳,怎么?需要我帮你退货吗?”
柳不言被逗笑了。“怎么退货,找回去肯定查无此人啊。”沈丘欣赏着这个笑容,还没等跟着笑出来,柳不言吃的那柿子就喷出了汁水,“嘶——”脸上凉了那么一下,把他从那个笑容里拉了出来。
“对不起,你,没事吧?”柳不言急忙伸手摸向沈丘,毕竟,她自己都觉得太尴尬了,触到沈丘脸的那一瞬间,她的指尖顿了顿,“弄到衣服上了吗?还是哪里?”
“我自己擦吧。”一个指肚的温存,让沈丘开心了很久,人至贱则无敌,早知道在职场上的时候,也贱一点儿就好了。
“啊,对了,明天你不用来了。”今天要走之前,柳不言蹦出这样一句话,气得沈丘差点就要质问她了,结果那女子顿了顿,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不是让你走,是放你两天假,这几天,我陪姥姥摘果子。”
摘果子?盲摘?沈丘差点儿觉得自己听错了,“你怎么摘啊?要不你雇我?给我一百块钱就行!”周老太太种了不少李子,如今算是到了丰收的日子,柳不言想督促姥姥注意休息,才想着放沈丘两天假期,但沈丘这个提议,像是柳不言肚子里的蛔虫。
“那你明天来吧,别穿太干净的衣服。”
为了留下个干干净净的印象,下面这句话像秃噜面条一样,“嗖”地就出来了,“我全是特别干净的衣服!”说完,沈丘便后悔了,他看着女子扬起的眉毛,补了一句,“所以我穿我爷的衣服!”
爷爷,对不起了,扯谎还要带上你,不过没关系,反正不管穿什么,柳不言都看不见。
院子里,西红柿红彤彤地露出脸来,像是恋爱中的少女,黄瓜开出了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小葱整整齐齐排着方队,像是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仪式。沈丘刚进柳不言家的院子,就看见她围着个脏兮兮的围裙,在垄沟中除草。
该瞎的是沈丘,他见那场景,愣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咔嚓——”
虽是细微的声音,也让柳不言微微转头,“沈丘?在拍什么?”
还好沈丘反应快,“呦——少见啊,原来西红柿是这么长出来的!”柳不言笑了笑,“你觉得农村的日子,如何啊?”
“挺好的啊,这里虽然不富裕,但什么都有,不内卷,不焦虑,一切都很好。”
“看来你觉得这里穷。”柳不言又弯腰拔草了,沈丘看着她慢慢俯下身子,摸索着细草的根,两只指头搓一搓,手感对了就拔掉,这种拔草方式,蛮新颖的,他急切地将她替换出来,“你出来,我拔!”
沈丘撸起袖子,“哎?你别动了,我来干,你都给我钱了!是吧!”要不怎么说沈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呢,他根本用不上学,就拔了起来。他像一只辛勤劳作的蜜蜂,在几条垄之间反复横跳着,这活儿!不用脑子!真好!
不过只是一会儿,他就累了,他瘫倒在土地上,扶着自己的老腰。
院子和房子中间是一块儿空地,房屋勾勒出的阴影下,就是一言不发的柳不言,她听着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抬头挑起话头,“我坐在这儿,又不是监工,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休息,姥姥在后院摘葱,一会儿就来。”
沈丘从翠绿之中抬起了脸,露出了一排白牙,“没事儿没事儿!我超厉害的!”
这个沉寂的村子,全是老人的村子,沈丘仿佛是新长出来的小草,把气氛烘托地格外热闹,“这黄瓜真好吃!你吃不吃!”
周淑清不打农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偶尔她还会给邻居们送些瓜果蔬菜,沈丘极为放心地把绿油油的黄瓜摘了下来,擦了擦后,直接掰成两半儿,咬了一口。
此时,周老太太刚好从后院走出来,“哎呦,小丘啊,你洗没洗啊!我这浇的都是粪肥啊!”
“啊?呸呸呸——”听着沈丘急切的吐口水声,周老太太笑得很灿烂,柳不言也是第一次笑出了声音,这可让沈丘乐坏了,手足无措的时候竟又咬了一口黄瓜,“啊?哕——”
以为乌龙事件到此结束了,柳不言收起了百年难遇的笑脸,想给姥姥拿一瓶水去,她犹豫了一下,拿着两瓶水摸索地走入了院子,“你们喝点水。”
清脆的声音里面,有了很多活人气儿。
周老太太带着农夫帽,直接坐在滋养她一辈子的土地上,边擦着汗边喝水,她常年做农活,身子骨儿倒还不错,至少比沈丘强,而且周老太太这人眼尖。
“小丘啊,那道垄的你也拔了?”
“对啊,拔草吗不是?都拔了!”
这话很是痛快,他现在累得气喘吁吁,喝了两口柳不言送的水,才觉得自己缓了不少。
这时周老太太说道,“那是我种的韭菜!你咋也给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