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沈丘拿起那一堆草来,狠命地看,才发觉自己确实搞错了,这这这......成长二十年有余,如今竟无法分辨韭菜和草!你就是韭菜还分不清吗?
沈丘很想笑,但又不太好意思,周老太太本打算过几天包饺子的韭菜,就这样,被沈丘拔了一大把,我说这草怎么集中生长呢!沈丘拍了拍大腿。
“姥姥,是我让的,今天中午吃韭菜炒蛋,行吗?”
柳不言忍着笑意,平淡地解了围,周老太太一听是柳不言的想法,又多割了些韭菜,匆匆回屋准备中午饭去了。
沈丘冒着汗,愧疚难当。他望向柳不言,那女子分明憋笑憋得厉害!
“农活也不好干吧。”
“是啊,之前父母总说,不好好学习就去种地,如今才发现种地都不会,连这些都分不清,我确实有点儿蠢了。”
其实沈丘可以解释,他想把所有活儿都帮柳不言干出来,他看似在干活儿,实则心都没在活儿上,若不是周老太太发现了,旁边那片大葱和油菜,肯定都会遭殃。
两天的活儿很快就干完了,柳不言坐在板凳上,靠着院墙晒太阳,沈丘拿着两听冰可乐走了过来,他身上是一股清新的、暖烘烘的味道,干农活儿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味儿,柳不言侧了侧头,她看不见沈丘的笑。
沈丘干完农活还跳墙回家洗了澡,十分钟,就匆匆出来了,这小心思要是说出来,不得迷死她?不对,如果是柳不言的话,会觉得这是基本操作罢了,干干净净没什么不好。
沈丘和柳不言待在一起久了,不仅早睡早起、异常勤劳、文笔飞升,如今还极其洁癖。
他本人很满意,这是他母亲都训不出来的样子。
柳不言,你如果能看见,就能看见满是蔬菜的小院子,橘黄色的日落,遥远的天际。
还有一个盯着你、笑盈盈的我。
傍晚,王大爷王久贵火急火燎得在大道上喊着什么,王大爷家养鹅,那大白鹅高傲得很,每次沈丘来招惹它们,那些家伙就会支棱着尖嘴,非要咬他一口。
沈丘刚把周老太太做的咸菜给爷爷送了点儿,正要回去找柳不言呢,就看见了王久贵那倔老头在他家门口,都快哭出来了。
街坊邻居团团站定,将王久贵围了一层又一层,周老太太也出了屋,凑了凑热闹,一听说王家的小丫头王苗苗丢了,大家都拿着个手电筒,慌慌张张去找了。
沈丘得先和柳不言报告一下,免得她一个人有些慌张。
“谁丢了?”柳不言侧耳问着,放下了手中哑掉的小音箱,她独自修了半天呢。
“王苗苗。就是那个一直握你手的女孩子。”沈丘觉得她不一定记得住。
“是她啊,”柳不言动了动身,要从炕上下来,“那个女孩儿不仅握我的手,还总是抱住我,她是......留守儿童吗?”
沈丘有些意外,把鞋给柳不言递了过去,“鞋在脚下,她好像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去北京打工了,这段日子暑假嘛,不知道跑哪儿去撒野了。”
“未必是撒野,你扶我出去找,可为难?”
“走吧,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熟悉她。”
柳不言提好鞋,“当然熟悉了,每次去村大院凑热闹,只有她不松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估计是,想母亲了?”
这人比自己细腻太多了,即使看不见,也能体会到别人的情绪,沈丘觉得自己这双钛合金眼,算是白长了。他用眼睛看人,柳不言不是,她用心。
天已经黑了,空气不再像棉花糖了,而是像钢筋。农村土路上,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发出了较为好听、扎实的声音,沈丘大喊着“王苗苗”,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愣是没有回音,倒是遇见不少同样在找的大爷大妈们。
“哎,不会是被拐了吧。”几个大妈干叹气。
一个大妈问,“报警了吗?”
穿着花外套的那位回她,“警察来了也得好几个小时呢!咱们这儿偏僻,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着别人的小话,柳不言让沈丘带她去那个亭子,整个村里,只有那里地势稍微复杂,沈丘在那条河边和密林里,喊了好几声,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王苗苗?”发出声音的是柳不言,她轻轻地唤着,两个大叔从密林里打着手电筒走了出来,“没有啊!里面估计不用找了!小丘咋也出来了!还带了个瞎子!”
“瞎子怎么了!王苗苗喜欢她,她有这份儿心!你们有眼睛也没找到啊!”这是沈丘这辈子说过最难听的话了,虽然他知道那两个人没有恶意。“那个......知道大叔你好心,但别那么直白,我们年轻,不愿意听——”
“王苗苗?”柳不言根本没理那两个人,她弯了弯腰,拉住沈丘,“我总能听见有哭声。”
嚯!果然视力受阻,听力就会猛涨!沈丘拼了命都没听见,难不成是听耳机时间太久,耳朵撑不住了?
“王苗苗,是你吗?跟姐姐回家,好不好?”柳不言的万年冰山语气在今天像是温驯的河流,跟眼前那条一模一样。
确实有哭声!还越来越大了!沈丘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抖动的草丛,不一会儿,王苗苗就抱着自家新下的小狗崽儿,扎着歪歪扭扭的小辫子从黑暗的草丛里走了出来,那泪痕还没消失,就一下子拥住了柳不言的大腿,小女孩儿吹着鼻涕泡儿,哭得东倒西歪。
沈丘很担心,担心那鼻涕蹭到柳不言身上。
夜风中,柳不言也蹲下抱住了小女孩儿,两个大叔神奇地看向这一幕,连忙打电话给王久贵。那手电筒汇集的灯光,照射在柳不言和王苗苗的身上,给柳不言照出几分神性来,看来,她也不是冷漠,只是,没办法再欢脱起来了。
这小孩儿,还真让柳不言找到了,真是夏末的奇迹。
看柳不言艰难地抱起王苗苗,沈丘拍拍手,“哥哥抱吧,姐姐看不见。”那王苗苗只是把狗狗递给了沈丘,然后扭头埋向柳不言的怀里,她明明已经七八岁了,却看不出七八岁的影子来,应该有点儿营养不良吧,那小骨头,大拇指和小拇指一圈,就能圈过来。
沈丘叹了口气,只得细心地把好柳不言的胳膊。
“放心走,有我呢!抱不动,我就给她卸下来。”
王久贵瘫倒在村大院里,哭得掏心掏肺,几度昏厥,看见王苗苗的时候,他从地上窜起来,猛打了自己好几个巴掌,“你让姥爷怎么办!你跑了!我怎么和你爹妈解释!家里就你一个独苗!你到处跑!小兔崽子!”
他没打,只是用粗糙的手帮苗苗抹去了眼泪,他的手上满是泥土,生生擦出一条黑印儿来。
在土地里风吹日晒大半辈子的那张脸拧成了一团纸,他懊悔着,却还顶出一口气教训起来,“不想上学不行!知道不!你得走出去!你得跟你柳姐姐学学!你得有知识才能走出去!”
他喊得撕心裂肺,满满都是后怕,喋喋不休半个小时才闭了嘴。
王久贵叹着气,总归是虚惊一场。
“孩子,你得走出去,姥爷不是逼你学习。”
“走出去打工吗!那我不走!”还很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吓了沈丘一跳。他觉得这好像是在内涵自己啊,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柳不言虽然看不见,但很聪明,也很敏感,她差不多猜出了全貌。
经过温柔的三两句话后,王苗苗就如同开了闸,说明了出走的原因。
村里下午来了一个女人,卖豆腐的,那女人貌似顶替丈夫第一次来,但拥有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王苗苗正和院里的狗崽子玩儿呢,往栅栏门外看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不敢确定,但就是觉得,很像她妈妈,她连小狗崽都没放下来,就从门口跑出,一脸好奇地问,“你是我妈妈吗?”
女人有些惊讶,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俺卖豆腐的,俺可不是你妈妈,你边儿玩儿去吧。”
王苗苗不信,那女人的样子和她母亲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你是吧?”她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俺不是,你莫跟着俺,去玩儿!”女人笑了笑,把喇叭声放大了,“豆腐——卖豆腐——”那大喇叭循环播放着,听这声音,确实又不太像了,王苗苗停住脚步,没多久还是跟上去了。
那女人走远了。陌生女人。确确实实是个陌生的女人。王苗苗体会着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钻进树林里哭了很久,那里是她的秘密基地,一个小土洞,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像的两个人,竟然不是一个人这件事。
她失踪了一天,王久贵从小卖部回来,看着大开的院门有些着急,刚刚那群野孩子里也没有王苗苗,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这才发生了刚才那个场景。
王苗苗真想妈妈了,可她姥爷啥都不懂,还按照以前那套吃饱不饿就行的方式教育着孩子。没出过县城的王久贵无法理解苗苗的心,无法理解她对母亲的思念。
但其实,他也理解,王苗苗看不见妈妈的难受,和他见不到女儿的难受,大差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