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冯征没有醒过来,他睡了许久。
翁颖邵很快就起来了,她站在床榻边看了驰冯征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一个人离开屋子,没有叫醒睡中的人。
她想起驰冯征早上怕是没有吃饭,于是去做了些东西。
日头正高,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
这个女子坐在石质饭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那裙袂垂地,遮过脚尖。
女子的思绪飘飞,去了远处。
翁颖邵内心无声轻叹,眉眼带上一丝阴翳。
时间匆匆过,回首不过一瞬。
漫长岁月过后,还会剩些什么?
她自从驰冯征长大之后,便将这些都教给徒弟了,算算后来,一个人踏入厨房做饭的机会屈指可数,厨艺倒有些生疏。
翁颖邵将一切收拾好之后,眉眼间的阴翳才缓缓散去。
“起来了。”翁颖邵折回屋子,叫醒自己的那个徒弟。
驰冯征微眯双眼,渐渐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他穿好衣服之后出门,下意识想去厨房做饭。
翁颖邵伸出手拉住了他,道:“不用去,我弄好了。”
“师尊……”驰冯征有些恍惚,愣在原地,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突然的变化有些不适应。
“嗯。”翁颖邵浅蓝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回道。
……
饭间,石质餐桌,师徒俩在吃饭。
冷风敲打竹林,翠绿夹雪,冷风穿林发出道道声音,竹子却始终不肯弯下那挺拔的身躯。
闲暇谈话间,师徒二人一起抬起头,像约定好了一样,视线望向天际。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潮汐峰上的大雪停了,悄然无息。
翁颖邵的眉眼轻轻颤着,浅蓝色瞳孔中倒映出山河,又渐渐远去。
在天空尽头,一轮金日挂在那里,微弱的热辐散,为天地盖上了一层红泽,洁白的云块在天空中移动,惊鸟飞渡乱云,搅乱眉眼。
天地一色,一片茫茫的白光。
几点残雪颇不情愿地坠落至地面,无声融入。驰冯征仰头望去,浩茫的天空只有几点细碎的绒状物还飘着。
驰冯征走出去,足上的靴子深深陷入雪堆中,想再提步时竟有些难抽出。
驰冯征弯下身子,用力一握,手心盈着一把雪,指尖捻起颗粒般的雪,白的亮眼。
这个少年笑了起来,嘴角绽出一丝弧度,眉眼闪着微光,如乍闪而过的星辰。
……
饭后,驰冯征日常打坐,运转功法吸取灵力,增进修为。天地灵气化作细线,如流水般流向驰冯征,进入气海。
“筑基还要很久,更谈不上凝丹。”驰冯征盘坐许久后轻叹。
这个人静听风穿山林,卷起千堆雪,那雪簌簌坠下。
斜光穿堂,一把黄花梨木椅放在屋檐下,光影斑斑。
这个少年人枕着靠背木椅,晒着冬日的暖阳,懒洋洋的人全然没有少年人应有的张扬和热烈。
翁颖邵路过看了驰冯征一眼,没有说话,就径直离去。
“师尊。”驰冯征扫了一眼离去人的脸颊念道。
翁颖邵停下脚步,转过头用浅蓝色眸子扫了驰冯征一眼。
她轻嗯了一声。
……
这种程度的阳光无法消融寒宫的积雪,往年的雪早早化作了冰,永远固结,此刻留在上面的刚好没过人的小腿。
驰冯征起了兴致,离了木椅,开始堆起雪人。
这个人心里知道,翁颖邵此刻应该在寝宫里午休。他从来不会在没有传唤时去找她,更谈不上这种玩闹事。
想必此刻,其他几个子峰必是热闹非凡吧,同峰师兄弟相互丢着雪球,堆雪人,言语间尽是欢笑。
驰冯征低头望向手心,眼瞳暗了几分,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默然许久。
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想这些东西去?
驰冯征用力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
少年人很快脸颊就挂起笑,他将雪揉成球往树干上丢,看那一道弧线划过,粉身碎骨的碰撞,散作一团。
没有人,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陪着你,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不叫我?”翁颖邵的声音忽然响起,似无声的冰流。驰冯征回神发现翁颖邵正通过窗户看他,眼神灼灼,好像要迸射出火花。
女子合紧唇部,手臂垂在身侧,只是片刻,撑起的窗户放了下来,人不可见了。
翁颖邵走出来了。
驰冯征瞥见翁颖邵的身影,猛地想起多年前的事。
……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个人,也做着这种事。恰逢翁颖邵从树下经过,压不住的积雪满满当当地砸在女子身上,成了雪人。
他想不明白,翁颖邵明明可以撑起灵气罩的,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女子那宽松的袍服被压的出现曼妙曲线,淋漓尽致。
翁颖邵用那双冰冷冷的眸子扫了驰冯征一眼,眼眸深处升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很快移开视线。
“师尊……”驰冯征瞧见这个场景,喃喃道。
“你跟我来。”翁颖邵走过驰冯征身旁时,顿了片刻,小声说。
翁颖邵罚跪了他。
大堂。
驰冯征从白日流云跪到了暮色浓重,再到黑暗的幕布挂上天空,双腿开始发酸胀痛。
时间奔流,星斗灿灿发光,折出神芒。夜色已深,脚步声慢慢在驰冯征耳边响起,驰冯征都不用去看,就知道是翁颖邵。
翁颖邵也想不到这个徒弟会跪那么久,这个女子以为驰冯征早溜了。
“你不懂得偷懒吗?”清冷女子的眸光抖了一下,连语气不自觉间都柔和了许多,像飘在天上的云彩。
翁颖邵垂下眸子问:“还能走吗?”
“好像有点难。”驰冯征试着站起身,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说。
“上来,我背你。”她弯下身子淡淡说。
“嗯。”
驰冯征就这样跟着翁颖邵到她的屋子,如陷入狼群的羊,怕极了。
翁颖邵的屋子没有点灯,而是在四角放着月光符石,柔和的冷光自符石散出,小屋里淌着月辉,好看悦目。
翁颖邵对他一直很严格,直到后来才不怎么管他。
女子转身取出珍藏的药膏,认真地为他抹药。
那根根泛着玉光的柔荑,指甲修剪的极为匀称,似披着一层亮丽的华衣。
女子指尖沾上药膏,轻轻搓揉少年发酸胀痛的腿部。
驰冯征呆呆地弯下脑袋,目光直直盯着翁颖邵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去细细看女子的手,之前这双手都缩在翁颖邵的衣袖下,一眼都看不到的。
“真笨……”翁颖邵似笑,憋了好久才道。
“你走,我又不会怪你。”
驰冯征第一次发现翁颖邵的眼睛那么好看,如那溢出湖面的水,也是第一次如此胆大地看她。
翁颖邵还是不够了解他,她想起了自己的师尊和自己是这样的,可她和驰冯征ʝƨɢ不是这样的。
驰冯征只觉得委屈。
少年垂下脑袋说道:“师尊,没有这样的道理。”
“以后有了。”
“徒弟,看星星吧。”翁颖邵拉着驰冯征来到窗边,又支起窗户。
驰冯征和翁颖邵共同沐浴在月辉下,无处可逃,两人挨得很近,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师徒二人第一次一起看星星,天上明星点点,不时有划过天际的弧光。
皎皎月色泼洒,又为女子披上朦胧的轻纱,幻美远尘。那脸颊旁的碎发飘扬,漾起微风。
“别动,让我靠靠。”翁颖邵斜枕在驰冯征肩上,看起来很是慵懒疲惫。
驰冯征不知道翁颖邵发生了什么,竟会如此,原本心中还积攒的不满烟消云散,反而升起几分愧疚。
这是养他长大的师尊,他于情于理不该怪她的。
这一夜,驰冯征和翁颖邵就这样待了一夜。驰冯征侧过身子看翁颖邵的眉眼和白皙胜雪的肌肤。
那心脏跳个不停,好像要飞出嗓子眼了,咯得人难受。
女子每一处,都形容着美丽。驰冯征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看了一夜,完全不知疲倦。
……
翁颖邵知道驰冯征没有忘,她也没有忘。
这个徒弟如此怕自己,想来也跟之前的事逃不开关系。
“还没忘?”
两人对视间,翁颖邵率先开口。
翁颖邵有些歉意地摇头道:“那次是我疏忽了。”
驰冯征答道:“不怪师尊。”
翁颖邵发现驰冯征在堆雪人。
这个少年堆得雪人已经小有规模。
这个女子心头一动,也开始照葫芦画瓢般堆雪人,可惜失败了。
她也想堆个雪人,伴在徒弟的雪人身侧,就像此刻一样。
雪人孤零零的,她看的不顺眼。
“教我。”翁颖邵扯了扯驰冯征的衣袖,小声说。
驰冯征看向翁颖邵似带笑的眉眼,点了点头。
翁颖邵觉得雪人越看越顺眼,两个雪人并肩而立,真是像极了。
寒宫的雪会化作冰,不会散去。
雪人风中相伴摇曳,永恒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