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黄夜, 豆大的灯芯燃着,一张木书案前容色清冷的男子执笔不辍,紫色官袍加身, 眉宇深邃, 更添孤高之味。
不大的室内,三两官员皆垂首静默不出声, 过了会儿瞥了眼案上燃着的香。放下手上案宗,浑身一松开始着手收拾。
张大人偏头看了眼外头夜深如墨,隔着一条街闹市上已是灯火阑珊,夜如白昼道:“萧兄,已过了下值的时辰, 我就先归家去了。小女还等着我给她念诗呢, 哈哈哈。”
“张大人, 怕是你夫人想你归家了, 故意拿令爱当借口吧”有人逗趣问道。
一时小小的室内各位大人面上带笑,互相打趣。
笑着笑着便将话头移到年纪尚轻,时常在大理寺待到宵禁时段的萧衍身上:“萧兄还未娶妻,自然不知道我等归家心切的心情。”
娶妻吗, 萧衍想到夜里在他榻上娇吟婉转的姑娘,眸子湿漉漉唤他衍哥哥。白如玉修长的指节翻过卷宗一页时顿了顿,不知为何想到若她是他的妻, 是否他归家时亦有人翘首以盼等着...
郎君向来清冷无动容的面上浮起一抹笑,消融了些冷意,叫平素不敢瞧他的人敢去瞧他。
“萧兄也早些休息, 天寒这室内冷的很。”
萧衍翻了页卷宗, 抬头看向室内走得剩下的最后一人道:“王大人有心了,某过些时候便归府去。”
不大的室内走完了人, 一时显得空荡荡的,唯余门边燃着盆炭火,火星子冒着ʝʂց时不时嗤一声。厚厚的帘子叫风吹的卷了起来,漏了几丝外头的风,后又垂下。
在门边提茶的小厮不可避免打了个哆嗦,室内那郎君却依旧面不改色,紫色官袍罩着宽肩窄腰,笔挺地坐着,执笔誊写。
云山从外头进来,小厮垂首往一旁避了避。
带了一身的寒气,云山往书案那头走去,将手中拿着一信笺模样的东西递给面前男子,低声说道:“公子,你让合依去查刘老爷纳妾一事,始末巨细都在上头了。”
事关南栖,萧衍接过那信笺,玉白的指节轻轻一拨打开了封着的口子。
取出里头的几张纸,细细看了起来。
不过薄薄三页纸,须臾之间便看完了,云山在下首偷偷抬眼看公子。
依旧是那丰神俊朗的容颜,清清冷冷未有什么变化。
看完后,公子将那几页纸递于他,薄唇轻启:“勿要留痕迹,烧了吧。”
云山哎了声,接过眼皮子底下的那几页纸张,却不敢多看,连忙拿到门边那炭火旁烧了。莫名觉得这室内的空气凝滞了几分。
将纸燃了后,火苗子迅速吞了上来,云山松了手,地面上只留下一点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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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便散,再无痕迹。
处理妥当后他又走回了书案前接着说道:“府内下人传了消息说三公子有事寻你,还有二表姑娘也让人递了信来,问公子今夜归否。”
今夜归否,萧衍唇边扬起抹戏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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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探查的消息知道,约莫一月前南栖从江南来临安,被家中后母设计着要送给刘左副都御使做妾,从一开始那小女子就知道她的命运。所以才刚入府第二日便寻了机会找上他,第二日后许是寻他无果又与四弟三弟搭上关系。
她存了心思,包括他在内的人都上了钩
上回柳氏要在花灯节那日设计撮合,只是阴差阳错她落了水。
根本不是在岛上她口中说的那般下水去救他。
落水救人一事虽处处存疑,可他没有去怀疑过。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萧衍不得不承认他只是她勾搭攀附的其中一个,只是恰巧最有权有势罢了。
那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较他更有权势,或是他萧衍的身份位置换个人来做,她是不是也能泫然欲泣,跌入怀勾着人撒着谎说心悦他。
书案旁摆着一方木匣子,红色绢绒铺着盒面,里头摆着根玲珑碧玉钗。托珍宝阁打造的,图纸是萧衍墨笔丹青亲手画的,临安独一份。
本想今夜带着回去送给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如玉修长的指节拨开嵌着福环的银扣,伸手拿出那碧玉钗,通体温凉,入手便觉通通透透仿若泡在了泉水里头。
钗体修长,顶部雕刻了一朵重瓣琼花,若细细嗅去还有琼花芳香。只要戴上这钗,无需香包,亦能达到留香的效果。珍宝阁这项手法颇受临安贵女追捧喜爱。
室内烛火昏暗,扑朔着随时会灭,郎君面上神情瞧不透,漆眸古朴无波若一汪寒潭。
修长有力的指节阖上,掌心攥紧了那玉钗,门边摆着的那炭火冒着火星子,嗤声作响中隐约听闻有玉碎了。
郎君起身,宽袍大袖掩下手中攥紧的碎玉,抬了手衣袖划过拂灭书案上燃着的烛火。
唯余一室寂寥与阴冷。
御马归府,在玉清筑内,墙垣下的圆桌旁坐着一人,如墨的夜里一身红衣似火。
听着了脚步声一张状若好女的面庞转了过来,手中提溜着一壶清酒喊了句:“二哥。”
萧衍未除官服,腰佩玉带,从门边走了过来,飒沓若流星,气派的很。
清冷的容颜染上些夜里的冷色,萧衡拍了拍身侧的石凳要让他坐下。
饮过了酒的面色微红,上挑的狐狸眸与柳氏像又不像,多了几分凌厉,此刻正泛着亮光。
“二哥,坐,你看过我写的信了吧。”
皂靴停在了圆桌下头那块青石板上,萧衍漆眸内划过什么,却什么也未说终究坐了下来。听萧衡问他纤长眉睫抬起,露出里头那双清冷的眸子。
“你都想好了,要投身西北大营,从小卒做起?”郎君白如玉的指骨搭上那坛清酒,掌心拍了拍开封,清澈的酒水倒入面前两个白瓷碗。
不知道从哪里拿的,就是两个粗糙的白瓷碗。
年关要到了,边关战事还是起了,除却从军中退下在朝中领了文职的大哥,萧氏子弟无一不从文。
一将功成万骨枯,虽说危险异常却是博得功名的好时候。
三弟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
萧衡拿起那两个白瓷碗,递于一个给萧衍,面上挂着笑,满是风流倜傥之意,碗与碗撞在一起发出脆响:“二哥,弟弟我是不是从小卒做起就要仰仗大哥二哥的本事了。”
头一回见有人将走后门说得这般轻松。
这人还是他弟弟,萧衍默然。
话说到如此地步,他接了酒饮了一口,入口却是白滋滋没味的水。“知道二哥晚上定还有事,等弟弟从西北回来再寻你喝酒。”
看着萧衡笑得灿烂的脸,他还是说道:“你初入军营无功名在身,饶是萧家子弟也难以服众。想要走的远,还需落于细微之处。后边的事某会托大哥联络军中旧部,某也会托些人情。”
“万事,还需看你。刀剑无眼,记得活着回来寻某喝酒。”
难得说这么多话,见他同意了此事。
萧衡收回了面上的笑,正色了起来,起身朝他恭敬作揖:“多谢二哥,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只是往前醉生梦死蹉跎日子。”
“弟弟刚才与你说笑了,一身白衣毫无所长自是要从小卒做起。只是走前有一事要拜托你。”
萧衡走上前来,低声说话。
他要拜托二哥照顾南栖表妹,毕竟刘左副都御使要纳她做妾一事因他而起,自然也应该由他来结束。
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萧衍,见他神色漠然,未有所动。
他知道二哥别扭的性子,不介意推波助澜推上一手,说了许多末了他抬头看萧衍,阖上了眸子似是有些难为情还是说道:“我娘之前做了不好的事,望二哥看着弟弟薄面上不伤及她性命。如今只要我走了,想来她也不会一错再错。”
相对无言半晌,郎君起身,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道他保重。
一袭紫袍从他身侧走过,穿过手边的游廊,没入夜色中。
萧衡却松了口气,知道二哥是应下了。
回头看了看点了灯火亮堂起来的玉清筑,他收回了眼打算回院子去,收拾了东西明日一早便走。
他知道的,若刀剑无眼不幸死了,他便回不来了;若能活下来,加官进爵,圣上也不会让他回京,估摸会守一辈子的边关,除非佳节或有诏书才能入京。
但那又如何,流着萧氏的血,纸醉金迷过了这么些年他都险些要忘了他姓萧。
...
回了玉清筑,跟在萧衍后头的云山却觉得主子的面色不太好,难为他了,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上能瞧出主子心性不高。
守门房的小厮见了公子回来了依旧上前想说栖迟院的表姑娘来寻人了,这回他却瞧不透公子的意图,将目光投落在云山身上。
云山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公子,二表姑娘那可要属下让人递消息去回绝了?”
在书案前坐下,萧衍瞧了眼手边燃着香,将袖中用白帕裹着的碎玉放在案头。一手翻着从大理寺带回来的卷宗,听得此话漆眸微眯,唇边似扬起,似笑非笑。
声音依旧清冷微哑,无不悦:“无妨,一炷香后将人请过来。”
南栖啊,南栖,为何有那么多人惦记着你。就连三弟,从军前最后一夜找某求的也不是军中职位,而是心忧你。
虽然是你先找上某的,却也由不得你说结束。
加上被萧衡拖去的时辰,拢共比昨日晚了两炷香,南栖掰着手指头算。果然,这药就是每日这个时辰左右起。
披着厚厚的氅衣,将泛红的娇靥掩在里头,南栖低垂着头不敢叫过往丫鬟瞧清她面上绯红。幸得夜深了,路上除却扫洒的丫鬟婆子,也无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