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碗里的饭菜之后，林婧终于抬头看向陆知州，说道：“我手上有个项目。”接着，林婧又补充道，“是省级的。”
陆知州有些诧异于林婧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事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缺项目，但你能接手这个项目吗？”
陆知州变了表情，林婧为什么突然要把自己手里的项目给他？而且陆知州听说过，那并不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项目，相反，那是一个很有实力的项目。
“是因为昨天……”陆知州能够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昨天那段争吵。
“不是。”林婧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陆知州的猜想，然后又放缓语气，“我最近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再适合做这个项目了。”
“你怎么了？”陆知州问得小心翼翼，林婧沉默了一会儿，陆知州见她沉默，连忙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陆知州不再问，但林婧淡淡地回复道：“我看论文想吐。”
对于这个听起来实在可笑的回答，但林婧表现得坦然，陆知州看着林婧，不清楚她是说真的，还是随便编了一个理由，为了让自己答应她的请求。
但也许林婧说的，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陆知州的目光有些不受控制地移向了林婧被桌子遮住的腹部。
“陆知州，我没说谎，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你不信的话，可以随便翻出一篇论文放在我面前，试一下。”
面对陆知州怀疑的目光，林婧放弃了简短的叙述，陆知州也意识到，林婧并没有耍他的意思，这一切是真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陆知州的声音比刚刚变得低沉了，他突然意识到，林婧昨天说的所有话都不是出于任性，它们都是真实的，林婧生活得很痛苦。
“你是说最开始吗？好像是研究生的时候吧，后来治好了，最近又开始了。”
林婧想起了想呕吐的那种感觉，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
陆知州想问的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但他突然想到，林婧并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他们已经分手了很多年了，那时候林婧应该已经认识了季禾阳。
“是他帮你的吗？”林婧知道陆知州嘴里的“他”指的是谁，但陆知州这样指代季禾阳，让林婧觉得有点好笑。
“算是吧。”林婧回答的模棱两可，因为她不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提这些干嘛呢？提醒她和季禾阳曾经那么相爱吗？
“我答应你。”陆知州最后还是选择答应了林婧，因为他没办法拒绝。
“谢谢。”
林婧的感谢是真情实意的，其实这个项目多的是人想要接手。虽然这对于陆知州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林婧觉得，至少得给课题组的学生们找个好下家，这算是一种弥补。跟陆知州在一起做过项目，对他们未来的发展多有益处。
下午又是《世界文明史》，林婧早早地到了教室，李心语也照例来的很早，林婧走到她的身前。
“你报了我的课题组吗？”
H大一直是倡导本科生参与学术研究的，所以每学期都会有面向本科生的学术活动。其实本质就是给老师和学长学姐打打杂，得到这个老师的关注，顺便学点研究方法，参加一些比赛。在保研或者考研的时候拿出来，也许能够算是一段拿得出手的经历，如果这个老师是陆知州这样的人物的话。
今年的这个活动推迟了一段时间，现在算来的话，应该是正在提交申请书的阶段，面试在下一周。
李心语有些尴尬地说道：“没有，我害怕过不了。”
林婧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看到了女孩书桌上露出了申请书的一角，上面写了系主任的名字。林婧没有被背叛的感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
下课后，林婧带着陆知州去交接一些材料，没想到几个研究生都在。
林婧介绍陆知州道：“这位是陆知州，陆教授。”
几个研究生看着林婧把陆知州请来了办公室，一开始是诧异，然后就是惊喜，纷纷对着陆知州介绍自己。
“好了，以后有机会认识你们的。”林婧残忍地打断他们道。
陆知州对他们笑了笑，林婧则专心收拾着材料，那个叫王佳佳的研一女生悄悄走到林婧身边，问道：“林老师，你和陆教授很熟吗？”
“普通同事。”林婧不想满足她的好奇心，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着大家问道，“你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林婧知道她们平常来办公室倒也不一定是来做什么事情，或许只是单纯来蹭个空调。
“没有。”三个人齐声回答道。
林婧收拾好资料就准备走，三个人的目光就这样目送着林婧，林婧看着他们的目光有些好笑，又问道：“吃饭了吗？”
“没有。”三个人又齐声答道，眼神还不停地往陆知州身上看。
陆知州见三个人看着自己，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说道：“那要不我们一起？”
“好！”三个人点头如捣蒜，把陆知州都惹笑了。
林婧看了陆知州一眼，后者耸肩一笑，林婧勾唇一笑，道：“那行，你们去吧，我有事儿就先走了。”
“别啊！”王佳佳叫住林婧，祈求道。
“是啊，林老师，一起吧。”何阳则双手合十，劝道。
林婧本来只是想把资料给陆知州看看，没想到遇上这几个学生，更没想过要跟他一起出去吃饭，现在是骑虎难下。
看着几个学生期盼的目光，林婧叹了口气，只能点点头。
一行人去了学校里的一家烧烤店，能跟大名鼎鼎的陆知州一起吃饭，让几个研究生高兴得不行。陆知州大概是不习惯这种太过随意的场合，笑容有些尴尬。
况且陆知州根本不吃这些所谓的垃圾食品，连饮料都喝得很少，平常健身比运动员都勤，吃着一顿，够他练一个小时了。
林婧知道陆知州，但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拉着陆知州聊了好多问题。
“陆教授，你说学我们这行是天赋重要，还是努力重要？”王佳佳问道。
“持续的努力就是一种天赋。”陆知州给出了一个怎么算都不会伤人的回答。
林婧没有说话，因为她心里很乱，这种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甚至问出这句话的人已经完全得出了答案。天赋大于努力，这是肯定的。或许大多数人都觉得，只有数学、物理这种学科需要天赋，历史这样的文科类学科则不需要天赋，但这是大错特错的。
不论是哪个学科，到了一定的高度后，都是天赋的对弈，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所以真正成功的人，永远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当然，幸运的是，大多数的人都无法到达那个比拼天赋的高度，于是留给普通人的努力空间变得多了起来。
他们的问题滔滔不绝，陆知州全都耐心回答了，林婧则参与得很少。当然，有陆知州在，对话的中心怎么也到不了林婧的身上。
林婧喝了点酒tຊ，安静地看着他们说话，她其实本来也不想参与，她的思绪开始飞走。
她看到了烧烤店的女店主在教训她的孩子，思绪回到了很遥远的时候，她妈妈也很喜欢这样教训她，可是具体是怎么教训的，她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
林婧自诩记忆力很好，可是当想到母亲时，她能够想起来的东西却很少。
她最近总是想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它随机地散布着各种思考，让陈沐安无法理清楚一切。她有时候会想到大学时期的挣扎，有时候会想到对自己目前人生的思考，有时候又会回忆起童年。
她大约是真的病了。
“我听说林老师当年在A大也很出名，您能跟我们讲讲吗？我们问她，她总是不说。”
林婧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思绪开始回来，她听到了王佳佳向陆知州问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那是一段好遥远的时期了，林婧总是如此觉得，可是此刻，她却觉得好像就在昨天。
陆知州看向林婧，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昨天的那场失败的尝试让陆知州吃了苦头，他不敢冒进了。
林婧望着他们，她不想参与这段对话，也不想把自己的大学生活放在餐桌上成为谈资。她又累了，真的累了，于是她说道：“我累了，就先回去了。”
她没有在乎这句话是否会在顷刻间让整个氛围冷下来，可是她不想再待下去了，和这些并不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只会消耗她的精力。他们不是林婧想要交谈的人，所以没有对她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
王佳佳以为林婧生气了，她没想到一向脾气很好的林婧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有些不知所措。林婧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安慰她道：“不是生气了，就是单纯累了，昨天没休息好。”说完，她拍了拍王佳佳的肩膀，又对大家道，“你们不用管我，好好玩儿。”
陆知州则起身道：“我送你。”
林婧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个笑容道：“不用了，我打车就好。”
陆知州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他没再坚持，看着林婧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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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上升着，林婧的大脑又开始散出无数的思维，她想到了好多东西，很多事物在她的大脑里开始融合。
“林老师？”
一道声音打断了林婧的思考，林婧抬头，就看到电梯门已经被打开了，而李娟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这才意识到，电梯没有上升，它一直停在原点，因为她根本没有按下楼层。
“你好。”林婧微笑着向她问好。
“您好。”李娟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走进了电梯。
身旁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栀子花的清香，陈沐安向下看去，发现那香味是从她手上的塑料袋中散发出来的，林婧所有的思绪停止了。
“叮！”
短短十几秒，电梯就到了应到的楼层。
李娟对林婧道：“林老师，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好，你也早些休息。”林婧回答道。
李娟走出电梯，电梯门关闭了，可是下一秒，它又打开了，林婧从里面走了出来。
正在开门的李娟有些诧异，只见林婧对她微微一笑：“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听完林婧的话，李娟有些慌乱地将门开得更大些，然后向身后的房间看了看，希望自己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林婧走到门口，没进门:“需要换鞋吗？”
李娟对林婧的话有些意外，她天然地觉得林婧不应该对她这样的人客气，但她又觉得，像林婧这样的读书人，也许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有礼貌的。
“不用不用。”李娟愣了两秒之后，连忙摆手说道。
林婧看着她们家干净整洁的地面，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两只鞋套，套在了自己的鞋上，那是她出办公室的时候，顺便带上的，她好像是提前预知了这种情况了似的。
林婧走进了房间，李娟已经接好了水，李娟有些惊讶地看着林婧脚下的鞋套，她快走了几步，走到了客厅中央。
“您快坐。”她的动作稍显慌乱，“您喝水。”
“好的，谢谢。”林婧接过了李娟手里的水，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李娟的态度。
“您来是有什么事吗？”李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婧知道她的小心翼翼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掩藏宁泊远的事情的惶恐，另一部分则是来自对林婧这种人天然的尊重。
林婧想到这里，在心里自嘲的笑了，她是哪种人呢？
“上次不是说好聊聊小琪报A大的事情吗？”
林婧还是觉得“小琪”这个称呼实在别扭，但她目前确实也没能找到更好的称呼，而且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去找到一个更好的称呼了。
“小琪现在还在上晚自习呢，您可以先等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
林婧和李娟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一起，林婧看着李娟摩挲着发白的牛仔裤，她觉得也许应该说点什么，但想了很多，却又都说不出口。
林婧倒是先开口道：“最近生活怎么样？”
李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行。”
“上几次都没好好说几句话，有些遗憾。”
李娟依旧眼神闪躲：“对。”
林婧看着远处的阳台上的花：“你们家的花长得真好。”
聊到花，李娟明显松弛了一些，笑道：“我平常没什么爱好，就是看着花觉得心情好，所以种了点。”
“我妈妈也很爱种花。”
林婧难得提起了那个记忆中的人，她最近总是想起她的母亲，但他们最近却很少打来电话，即使在新闻上得知林婧已然离婚之后，也只有父亲发来了一段语音询问，林婧解释了，他们之间的交谈就结束了。
林婧觉得母亲的沉默代表着愤怒，但她选择忽视，她不是那种会去为这种事情费尽心力解释的人，更何况需要解释的人，是她的母亲。
那不是出于一种怨恨的情绪，只是林婧觉得，她和她母亲的联系，并没有那么紧密。当然，也可能是她拒绝承认家庭给予她的影响，但和季禾阳的这段失败的婚姻还是让林婧领悟到，她的的确确被影响了，她被原生家庭伤害得，比她想象中更深。
以前林婧很少想到父母，初高中想着大学，大学想着写作，研究生想着如何逃离无法写作的痛苦，和季禾阳在一起之后，她就一门心思地想着季禾阳。
她把季禾阳当作她最亲密的家人，却将她的父母全然拒之门外，在林婧眼里，他们血脉相连，但也仅此而已。林婧无法否认，她能够从父母那里感受到爱意，但这种爱是负担，是让她觉得难堪的东西。
“那可真巧，她喜欢什么花？”
林婧沉默了两秒钟，然后笑道：“栀子花。”
阳台上那株开得极好的栀子花的香味随着适时而来的微风飘进了林婧的鼻腔里，林婧家里的阳台上的栀子花，也很香。
门口开锁的声音把林婧从回忆中召唤了回来。
“我回来了。”
林婧扭头，正对上李思琪的目光，看到林婧之后，李思琪有一丝惊讶，林婧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小琪，快过来，林老师专门过来找你聊聊报考A大的事情。”
“我知道了。”
李思琪看着林婧，眼神里没什么波动。
“你们聊，我做了汤，我去看看。”
李娟知道自己并不能参与自己女儿过去的教育问题，她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是无用的，于是干脆留出时间给她们。
林婧没有拿出任何资料，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必要，李娟可能不知道，其实很多学校都会为学生准备专门的志愿填报的一些课程，更不必说A大附中这样的好学校。
当然，林婧知道这是宁泊远教她的一个借口罢了，林婧想起来她那天背书一样的在说借口的样子，这是一个不怎么引起怀疑的借口，至少林婧一开始没多想。
说来可笑，林婧来这里的真实原因，只是为了和李思琪聊聊天。当电梯的楼层显示到四的时候，林婧想到了李思琪坐在楼梯口看书的样子。
“你有想考的专业吗？”
“没有”
“你有建议的吗？”
“没有，我不会帮别人做选择。”
林婧说的实话，帮别人看专业这种大坑，她是绝对不会去跳的。
“你赢得你的反自由斗争了吗？”
林婧看着阳台上的花，莫名其妙地问了这样一句。
李思琦抬眼看向林婧，林婧也扭头看她，两个人短暂的对视之后，都笑了，为这个有点 有趣的形容。
林婧喜欢这种类似于对暗号的对话，但这很多时候都很难实施，这需要两个人极度地同频，很可惜，林婧很少遇到这种能够跟她同频的人。
“没有。”
但李思琪tຊ跟上了，这就是她喜欢李思琦的理由。
她的答案没什么意外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生，她没办法和整个体制做斗争，更何况，那其实是一个看起来合理的、健康的体制。
没有人愿意上晚自习，也没有人愿意将所有的时间倾注于学习之中，但有的人有选择，有的人没有，这就是现实，很多年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林婧想，也许李思琪从来就没想过获取胜利，她只是在宣告一个态度而已，林婧能够理解这种行为。
“你喝酒了吗？”李思琪淡淡地问道。
林婧沉默，她确实喝了点，其实面对其他人倒也没什么，但坐在林婧对面的是一个未成年少女，这有点带坏小朋友的感觉。
“喝了一点。”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李思琪点点头，然后神情认真地说道：“能给我来点吗？”
林婧看着李思琪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意外的笑了，她不知道李思琪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但她喜欢和李思琪聊天的感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说出什么样的话，这很有趣，至少对于林婧来说。
“可你是未成年。”林婧没有直言拒绝，但也没说答应，只是饶有兴趣地说道。
“法律没有规定未成年人不能饮酒。”李思琪耸耸肩，觉得林婧说的这个理由完全没有道理，林婧又笑了，然后点了点头。
厨房的小火没有熄灭，但李思琪和林婧却以去楼上拿资料为由，跑到了林婧的小窝里，只留下李娟在厨房露出无奈的笑容。其实她什么都听到了，但她乐于见到李思琪去做一些学习以外的事情，即使离高考只有很短的两个月了。
李思琪的目光在林婧的房间里打转，那是毫不掩饰的打量。
“你想喝点什么？”
林婧打开冰箱，想要找出一个适合李思琪的酒来：度数低，好喝，最好是果酒。
“最贵的，可以吗？”
可李思琪一开口，就让林婧的所有打算宣告破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