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圣廉的案子还没有眉目,又来了一桩线上博彩的案子。近来申海频繁有受害者报案被人通过线上博彩网站引诱至澳门及海外赌博,遭遇仙人跳或者被逼欠下巨额赌债。
刑侦支队已经连续熬了几个大夜问询受害者、和市局下来的网侦专家一起追查违法网站的幕后黑手。尝试了各种手段,仍旧如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我知道一个人,他或许有办法。"骆君稀说完这句话,便走出了办公室。
他在走廊里,拨通了谢倏的电话。
过了很久,电话才接通,听筒里传来谢倏沙哑的声音: "喂……什么事,骆支队。"
"你是还没起床吗?"骆君稀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中午时分。
"哦……昨晚熬夜来着,什么事?"谢倏的语速极慢,像是头脑仍未清醒。
"有个案子,想请你那位黑客朋友帮帮忙,叫许一哲,是吗?"
"怎么帮忙?是要他去你们局里吗?哎呀,他这个人很宅的,一般不肯出门……"
"你帮我劝劝他呢?可以支付报酬。"
"有钱赚嘛?那我可以考虑考虑。"骆君稀几乎可以想象她说这话时从床上蹭地坐起来的画面。
"今天下午带他过来,我按老方给你的时薪算你俩的工钱,一人一份。"骆君稀说。
"就喜欢和骆支队您这样的人共事,大气! 包在我身上吧,下午见!"谢倏飞快切断了电话。
谢倏说话算话,一个多小时后,大家才吃完午饭,她就领着许一哲来玄塔分局报到了。这位社恐职业黑客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黑色帽衫的帽子竖起,紧紧盖住大半张脸。
李超第一眼看见他俩出现在刑侦支队办公室门口时,差点说出你怎么把嫌疑人带到这里来了这离谱的话。
许一哲看了一眼方才还在跟手下们交代工作的骆君稀,又看看谢倏,冷冷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你的助理。”
谢倏吐了吐舌头,说:“他就是我跟你说的这里的支队长。”
骆支队长没接两个人的对话,而是向大家做了介绍: "这位是许一哲,网络技术专家,小原警官,你可以和他交流一下追查网站运营者的思路。"
市局派来的网侦原祺是个年轻姑娘,计算机天才,少年大学生,二十过半,工龄十年那种神人,如今已经是局里的骨干专家了。她抬头看了许一哲一眼tຊ,有些防备地说: "这几个博彩网站都用了相当复杂的加密技术,数据传输每几十秒跳转一个服务器,基本都在海外。”
“试过植入木马追踪了吗?”许一哲头也不抬,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大步走了过去。
原祺又看了他一眼,这次眼神里透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不符合规定。"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而且,我测试了这几个网站的防御机制,普通的追踪木马对它们没有用。"
许一哲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电脑,在原祺边上的座位坐了下来,仍没有看她,只是说: "普通的木马是没用,而且,直接植入的话,也确实太明显了。既然是钓鱼网站,他有他的鱼饵,我们也可以,反向引他们上钩。"
"你的意思是,成为它的用户,利用它盗取的信息反向追踪数据的去向?"
"哟,警察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点。"许一哲终于侧过脸瞟了原祺一眼。
"可是这样做也不太符合规定……"原祺的语气明显带着对他的揶揄感到的不悦。
许一哲耸耸肩,转过头问骆君稀: "骆支队,这位警官说的规定只有你们警察才需要遵守吧?"
骆君稀语气平淡地答道: "你们才是专业人士,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用合理合法的方式,解决问题。"他故意强调了了"解决问题"四个字,然后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我出去抽根烟,你们也去休息一下吧。"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往外走,只听许一哲又抬高声音对骆君稀问道: "我们得在这个网站上真实玩一玩,才有可能被他们列为目标,这经费是你报销吗?"
骆君稀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倏一边推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边说: "这是当然,不过你们也替骆支队省着点,他虽然家里有钱,但工资真的不太高。"
退到走廊里,骆君稀挣开谢倏,兀自往边门走去。他听见谢倏踩着细碎的脚步跟了上来,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真的去抽烟啊。"
推开边门,扑面而来的寒风涤荡掉一些疲惫,他摸烟的手又从口袋里撤了回来,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用力用衣领护住半张脸的谢倏,说: "加了几天班,有点累,出来清醒清醒,你先进去吧。"
"巧了,我也加了几天班,也很累,那我陪你一起清醒清醒。"谢倏像是在开玩笑,但她和骆君稀差不多深沉的黑眼圈似乎又在证明这并不是玩笑话。
"老方又给你派活?"骆君稀问。
"是啊,资本家嘛。"谢倏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来,骆君稀手里递了一颗,"咖啡糖,提神的,比烟健康一点。"
骆君稀感受到谢倏冰凉的手温,他看了看那颗糖,说: "糖比烟酒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倏剥开糖纸,把糖块扔进嘴里,不以为然地说: "但是吃糖会开心啊。"
骆君稀淡淡一笑,也剥开了自己手里的糖,放进嘴里,咖啡的苦味和蔗糖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转身打开门,招呼谢倏道: "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他们在走廊里站了不一会儿,就看见李超大步流星从那头走了过来,到了近前,他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骆队,科圣生物的安全部经理来报案,说他们公司内部安全检查发现存在剧毒原材料丢失的情况。"
"氰化钾?"
"对,你怎么知道,骆队,神了。"
"氰化钾在制药领域的应用比较广泛,而且固体形态比较容易携带和藏匿。"
"对,他们就是发现实验室的氰化钾有一部分不知去向,结合老板是中毒死亡,就来报案了。"李超解释道,"人现在就在候问室,骆队你过去看看?"
"走吧。"他看了一眼谢倏,说,"你去办公室看看许一哲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一会儿问完了去找你们。"
候问室里,坐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士,她的表情很严肃,看见骆君稀进来,她缓缓站起身,点了点头。
"请坐,孙女士是吧,我是玄塔分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我叫骆君稀,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跟我说就可以。"
"骆支队长,您好。"孙女士的语气礼貌而冷淡,"是这样的,最近,我们科圣进行了一次针对企业内部的安全生产自查,发现申海总部这边的实验室管理存在诸多疏漏,其中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有毒化学物质的管控存在漏洞,有被人未经登记取用的情况出现。"
"科圣内部取用有毒化学物质的流程是什么样的呢?"骆君稀问。
"申海总部实验室这边,有毒有害的化学试剂,是存放在单独的管制区域内的,只有研发部门的员工才有权限进入,且每次进出和取用试剂的种类、剂量都要登记。而且,所有有毒有害试剂都有编号,安全审查的时候会逐一核对每一瓶消耗试剂的取用情况,这次就是在审查中发现,有两瓶氰化钾对不上号。"
"研发部门的员工怎么进入管制区域?刷卡?"
"对,刷员工卡可以进入,进出都有记录,取用化学试剂也是需要专人进入存放室去取的,存放室的门禁只有保管员可以刷开。"
"存放室内部有没有监控?"
"有的。"
"保管员有几位?还要麻烦你提供一下他们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不用那么麻烦,警察同志,我们一直是有两名保管员轮流看管那些化学品的,今天我把他们也都带来了。"
第一位保管员是一名刚毕业的年轻女孩,二十出头,满脸写着稚嫩。
"警察叔叔……我……我绝对没有偷公司的药物。"她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被叫叔叔,李超内心里是有些无语的,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柔声宽慰起对面的姑娘: "你不要害怕,把你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我们就行了。"
"请你回忆一下,近一年以来,你值班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因为什么原因进入过存放室?"
"没有没有……我都是严格遵守公司规定的,绝对不会让别人进的……"女孩的脸上明显流露出慌张的神色。
"公司的规定是公司的规定,我们也不是你公司的领导,请你过来,是配合我们调查命案,即使你曾经有过不小心让人进去的失误,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跟你的领导告状。但是,如果你刻意隐瞒实情,这个情节可能涉及违法、甚至犯罪,你最好再仔细想想。"骆君稀用略带威慑的语气说道。
女孩的脸色更加惨白,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又说出整话来: "有……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同事……要求自己进去找试剂,我……我本来都是拒绝的,但是……他们都说……说刘哥都是让他们进去自己找的,所以……所以我也……没办法……"
"你说的刘哥是另外一位保管员吗?"骆君稀问。
女孩的眼角泛起泪光,她带着哭腔答道: "是的。"
"行吧。"骆君稀压低了声音在李超耳边说,"去叫宋晴晴过来,带她出去安抚一下,然后把姓刘的保管员叫进来。"
年轻保管员嘴里的"刘哥"是个十足的老油条,他年纪并不老,自称三十三岁,但无论是穿着还是谈吐,都已经透出了远超他实际年龄的事故和圆滑。
被问到是否曾经让研发部门的同事自己进存放室拿试剂时,他极度坦然地说: "是啊,不光是我这样做,在我到这个岗位之前,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规定是没有感情的,但人有啊,让他们自己找,既方便了他们,也方便了我自己,更何况,到处都是监控,谁会傻到在监控底下偷东西?"
"你曾经‘行过方便’的同事名字都有谁?列出来。"
骆君稀话音未落,李超就拿出一张纸一支笔递到了刘姓男子面前。
他拿起笔,在指背上灵活地转了几轮,忽然又放下,带着一丝狰狞地笑意问道: "是刚才那个小婊子跟你们告的状吧,你们不要被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了,她也不知道是靠了脸还是身子进的公司,那些化学试剂,她根本认不清楚,所以很多时候不得不让人家自己去里面找,所以,她放进去的人,可比我多得多。"
"我们当然也会让她写,你不用操心那么多,只管写你的就好。"李超厉声说。
谢倏并没有听骆君稀的话去看许一哲要不要帮忙,毕竟这小子平时家里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如今可以和漂亮的警花独处一室,她才不愿意去打扰。她站在原地又吃了几颗糖,信步在分局里溜达起来。她去法医室和孙雨薇聊了一阵天,慢悠悠逛到了候问室门口。
她隔着一段距离看见宋晴晴正陪一个年轻姑娘坐在门口,那姑娘抽抽搭搭地哭着,而宋晴晴则一脸为难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tຊ。她听到宋晴晴说: "你别哭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宋晴晴才起身离开,那女孩瞬间收敛了表情,拿起手里的纸巾快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露出一张与方才小鹿一般无助的表情截然不同的冷漠脸来。
谢倏觉得有趣,便没有继续向前,只是在斜对面静静地观察她。
过了一会儿,宋晴晴端着一次性纸杯回来了,看见宋晴晴,那女孩再次露出委屈却又感激的神情,眼角噙着泪花,当真是惹人怜爱。
又过了几分钟,候问室的门打开,李超拿着纸笔走向那女孩,语气和缓地叫她写什么名单,但他的声音过于轻柔,谢倏听得并不真切。骆君稀和另外一个男人也走了出来,他告诉那个男人可以走了,而那男人在走之前,用鄙夷的眼神狠狠剜了被李超和宋晴晴包围住的年轻女孩一眼。
骆君稀很快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谢倏,他走过来,语气并不严肃地问: "看什么呢?"
"看戏,在你们单位,总能见着一些……好演员。"谢倏的眼睛仍然定在那女孩儿身上。
骆君稀也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开玩笑似地说: "哦,是么,演技再好,不也没逃过你的眼睛。"
"真正好的演员,是看不出演技的,因为到底是角色还是自己,时间长了,就分不清了。"
骆君稀注意到谢倏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他想再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最后,他说: "还有糖吗?"
"有。"谢倏掏出口袋里最后三颗糖,把它们全部放到骆君稀摊开的手掌上。她冰冷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心,忽然有一种不想在他合上手掌之前把手抽走的冲动。
但她还是飞快地收回了手,局促之中,她瞥见他的指节缓缓收拢,真是只好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