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妇人神色微微一动,但是依旧呆滞地蜷缩在那里。
“别紧张,我既然等到现在才来找你,就没打算在警方那里揭穿你。我能从陈阿四手里脱身也多亏了你出手相助。”
陈今一一边说,一边抓起筷子将面前食盒里的东西逐一挑出来自己吃了一口。
“吃吧,没下毒。”陈今一放下筷子擦擦嘴,“给你送了这么多天的饭,有几个问题还想要问问你。”
妇人像是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径直凑上前端起饭,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陈今一没有丝毫的怀疑,坐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她。
“咱们村子说起来也磕磕绊绊存在多年了,锁链女委曲求全,连自己亲生女儿被累死都没能让她起杀人的念头。为什么时隔多年突然开始杀人?陈阿四既然发现了我要带着马欢逃跑,为什么不直接拦截我,而是要放走马欢又同时将我打晕?又为什么会藏在陈家祠堂?三贵婶,你不觉得奇怪吗?”
三贵婶砸吧着嘴,嘴唇上泛着油光,吃得格外香甜。
陈今一顿了顿,“她既然有本事在陈阿四手下救下这么多女孩,若是真的要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带进山里处理掉岂不是更好,为什么非要弄得人尽皆知,倒像是故意要让警方看见。”
“还有她袭击你的那天。”陈今一淡淡的说着,目光却定格在了三贵婶的脸上,“明明不止一个人进村子,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过来找你,如果存心要杀你难道不应该多来几个人才保险么?”
妇人碗里的饭很快见了底,她放下碗抬头,露出圆润富态的脸庞。
细看下,她虽然年近五十,可却并不像村中其他的中年妇人,脸上不仅没有皱纹,行为举止也比普通村妇要豁达大气。
陈今一静静地坐着,继续道,“综合这所有的疑点,我向警方建议重新给锁链女做了尸检,发现她中了一种慢性毒,会让人精神恍惚,情绪异常。根据女孩们的证词,证明锁链女在自杀之前确实频繁产生幻觉,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而陈阿四则总是妄图谋害她的儿子。女孩们不明原因,以为她只是想找个精神寄托,却没想到最后她会把所有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陈阿四是她亲自动手这确实证据确凿,可陈三贵……”
陈今一顿了顿,“他是死于中毒,张琪学历不高,就算能想到用蘑菇杀人,恐怕也很难做到骗三贵穿上秀禾,跪在祠堂。这一切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就是你,他的亲生母亲。”
三贵婶猛地抬头,眼里不复方才的空洞呆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诧和警觉。
“你放心,警方没有发现什么,你给村子里的人下毒的事情死无对证,只能成为一个秘密。”
三贵婶眼神微眯,像是在静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我怀疑过很多人。”陈今一回望着她,“除了你,毕竟虎毒不食子。我猜到你的身份并不简单,但我从没想过你会对自己亲儿子下手。直到他有一天警方突然告诉了我,我母亲的真实身份……”
陈今一咬字很重,她的目光随着陈述的内容越多而越发的冰冷。
“一个被拐卖的女人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呢?恨,爱,还是爱恨交加?我不知道,毕竟六岁以前的一切对我来说几乎是空白的。”
说到这,陈今一仰头看向屋外的天空。
天很蓝,干涸地没有一点云彩。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三贵婶。
“虽然记不清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刻薄过我,毕竟我安安稳稳长到了六岁,可是你就不一样了。”陈今一凑近她,托起她的脸颊仔细的端详着,“你这张脸,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和曾经那么的像,叫了你这么多年的三贵婶,是不是自己都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三贵婶的神情从惊讶变为狂热又隐隐透着莫名的兴奋,“既然你都查到了,为什么不把我交给警察?”
“你敢承认不就是料准了没有证据吗?”
陈今一神色虽然平淡,可语气却透着森森的杀气,“一个受了惊吓精神失常的中年村妇,早年被拐,中年丧子,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可这一切,都是你求之不得的,是么?”
三贵婶用微笑承认了陈今一所说的一切。
“我留在这个村子是迫于无奈,可这些下贱的人竟然妄图控制我让我成为男权的奴仆。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她陈上珍自甘堕落我管不着,可要我和她一样卑躬屈膝地活着,绝无可能!”
陈今一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而下一刻,她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骤然的疼痛让妇人尖叫连连。
陈今一提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掰过来,眼神锐利到仿佛能看穿一切。
“你杀丈夫,杀村民是为了自保情有可原,你杀儿子是因为他罪有应得我也管不着。这个村子里所有人,包括我你都可以说该死。”陈今一如鲠在喉,“可我阿娘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害她?”
妇人的五官被揪着的头皮扯成一个失控的弧度,陈今一面无表情,可眼里却燃烧着一种恨。
“她之所以会被拐卖到这里,是因为你在从中作梗对吗?裴燕君!”
陈今一猛地松手,将她头重重地砸在墙壁的角落上。
自己或许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能叫出三贵婶本名的人。
或许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三贵婶的脸,曾经总是出现在陈上珍的身边。她们都穿着相同的制服,来往于相同的工作场地和学校教室。
只是过去太久,遗留下来的相片不多。
偏偏就有那么一张留在了陈今一阿爹的衣物里。
裴燕君缓缓扭过头,额角一抹暗红的血迹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呵呵。”她笑得有些癫狂,“你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骨子里就和她一样疯。”
“好,终于承认了。”陈今一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说说吧,你和这个拐卖团伙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我阿娘弄过来?”
“你既然都知道了我是裴艳君,难道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恨她?”裴艳君嗤笑一声,“这世界真假善恶谁说得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陈上珍站出来作证,我和我哥哥怎么可能会锒铛入狱,她的证据是怎么来的,实验是怎么成功的,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再说了,陈今一,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如果不是我和我哥哥把陈上珍拐卖到这里,哪里会有你呢?”
陈今一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
“我阿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和你丈夫一样都是忽然暴毙,又因为村里那不知所谓的习俗早早火化,除了你,也没人能做到这一切了。”
“陈今一,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裴燕君笑得很张狂,“你既然能查出来我是裴燕君,那你就应该能查出你的阿爹到底是侗娥村的陈傻子,还是当年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裴庸!”
一瞬间,陈今一全身紧绷得像一块石头,心沉得像灌满了冷铅。
她短暂急促的呼吸了一口气,连大脑都像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见她僵化的样子,裴燕君很得意。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傻子是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拥有过目不忘能力的女儿?你母亲那么聪明,连张琪任珊珊都能逃出去的一个侗娥村,为什么她就逃不出去?陈今一,你根本没有资格质问我,你阿娘为什么会死?那是因为你,因为她生下了自己仇人裴庸的孽种!”
裴燕君越笑越癫狂,方才已经梳顺的头发四散开来,双眼遍布血丝,眼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陈今一的愤怒让她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愉悦。
她声音尖细,语调上扬。
“怎么了我的好侄女?你觉得我在骗你么?你大可以拿着我的头发去做鉴定,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你也可以去找曾经经手裴庸案的警察,哦对,你不是和飞鹰支队很熟吗?当年经手你父母案子的,不就是飞鹰支队长的师父吗?你大可以去问问,二十年前谁有超忆症,也可以拿案卷资料翻一翻,看看你和你父亲到底长得像不像,呵呵。”
陈今一的手在发抖。
她一步一步靠近裴燕君,随后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真是该死。”
“咳咳。”
随着陈今一手劲越来越重,裴燕君的脸色由白变紫,越发涨红,很快她呼吸急促,四肢惊慌失措地乱抓,而陈今一却像是没有收手的意思,手上的力气还在不断的加大。
眼看着裴燕君的气息越来越弱,门外一阵穿堂风猛地吸住大门。
“哐当”一声重击将陈今一从失控当中抓了回来。
她猛地收回手,一阵冰冷寒意爬上后背。
裴燕君扶着墙缓缓软了下去,她捂着喉咙大口的喘息着,脸色相当的不好。
“怎么松手了?”
陈今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无助
“你不敢。”缓过神来的裴燕君讥讽地看着陈今一,“你和他比差的远了,你根本就不敢对我动手。”
陈今一此时心烦意乱,根本无暇顾及裴燕君在说些什么。
“那我阿爹……裴庸,到底是怎么死的?”
裴艳君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不知道。”
见陈今一怒目而视,裴艳君冷哼了一声。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确实是猝死的。或许这就是报应,躲躲藏藏一辈子,到头来死的这么凄惨。”
裴燕君披头散发宛如疯子。
陈今一平静下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我阿娘呢?她是怎么死的?”
“你连我的身份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想不起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了吗?”
“激我没用,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她上前两步,“我最后在问你一次,我娘,怎么死的?”
裴燕君忽然不出声了。
她仰着头看着陈今一,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陈上珍,你这个贱人!”她忽然说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把我们害得这么惨,凭什么你可以做人民的女英雄?要死咱们就一起死,你看看,你的孩子和他一样也是个疯子,甚至比他疯的更厉害,你在天上睁大眼睛看好了,她也在谋害她唯一的亲人呢,呵呵呵呵!”
陈今一觉得她的笑声格外刺耳,嫌弃别过头。
就在梁严竞他们离开后,陈今一从自己家的地基下挖到了侗娥村巨大的信号干扰器和另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是母亲陈上珍和三贵娘,也就是裴燕君的合影。
也正是这张照片让陈今一查到了蛛丝马迹。
裴燕君是当时著名医药公司董事长裴庸的亲妹妹。
裴家和陈家交情匪浅,母亲和裴家兄妹也亲如一家。
二十五年前,两人曾经同为d大研究生,母亲攻读化学,裴燕君学习植物学。只是之后世事无常,一切竟然演变成了这般模样。
如裴燕君所说,自己是陈上珍和裴庸的孩子。
裴燕君会出现在侗娥村,那也就是说,当年裴庸是顶替了原来村子里陈傻子的身份留在这里。
怪不得阿爹一直都和村子里的人不亲近。
恐怕当年陈傻子遇到的那场大火,也只是裴庸为了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身份而为造出来的灾难……
当年的裴庸已经是强弩之末。
母亲好好的在沪市,他是如何将她拐骗到了这里的……还有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裴燕君为了报复,还是背后另有隐情?
陈今一越想越觉得这背后还有未尽的事宜。
恰好此时,微信弹出了一条消息。
——【飞鹰支队公开招募特需人才】
陈今一微微扬眉,想起梁严竞离开时,意味深长地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思索了一阵,她很快做好了决定。
她回头看了蜷缩在阴暗角落的裴燕君。
“你就在这里自身自灭吧,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的。”
走出祠堂,陈今一将从自己家里挖出的信号干扰器调试好,随后一铲一铲埋进土里。做完这一切,她提上了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