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村长的眼前,一个骤然出现的嫁衣新娘一动不动的站着,喉咙里发出清脆的笑声。
村长僵硬地后退一步,然而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你是谁?”
“呵呵。”新娘伸手将盖头挑起一个角,“您不认识我吗?”
“你不要装神弄鬼!”
“是不是装神弄鬼,您心里应该清楚啊。”
新娘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飘起的盖头下,是一张没有眼睛的脸。
“村长,这么多年,您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还能苟活到现在,是真的以为,世界上没有恶有恶报这么一说吗?”
那张恐怖的脸吓了村长一跳,他忽然从袖口掏出匕首刺向面前的新娘,就在匕首即将刺进新娘胸膛时,一个沉重的锁链从身后猛地扣住了村长的脖颈。
新娘见锁链女制服了村长,抬脚便踹了上去。
“狗东西,饶了你这么多年,实在是便宜你了。”
村长的身上很快露出一道淤青。随着锁链不断收紧,村长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锁链女的脸,“是你!”
不知哪来的力气,村长突然握住了锁链女的手腕。
眼看着村长就要掰开锁链,女的手链子要滑落他的身体,新娘夺过了村长手里的匕首,她握着刀柄缓缓逼近村长,想要在他耗尽最后一口气之前,给他致命一击。
……
一束灯光忽然从新娘的身后照射过来。
屋外,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一些人。
过去她们只要出现在村子里,大多数的时候村民都会装作视而不见。
毕竟做了亏心事,自然心里会敬畏鬼神,而这次却有些不同。这些人并没有被两人的打扮吓到,也没有装作视而不见,他们只是围着村长家站着,举着手电筒看着自己。
锁链女心一沉。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她快速往后退两步,将新娘女孩护在身后。
新娘女孩却毫无惧色。
“发现好呀,我早就想跟他们撕破脸了,来一个我便杀,一个来的越多我便杀的越多。”
“别闹了,杀一个陈三贵一个陈阿四,我们便花了这么多力气,你指望我们两个人能够斗得过他们全村的人吗?”
锁链女忽然发现,围上来的人群里,似乎没有她熟悉的面孔。
更重要的是,他们穿着板正,神色肃穆,不像是蜗居在农村的村民,倒像是警察。
果不其然,对方很快亮明了身份。
“我是省厅飞鹰支队支队长梁严竞,前面的人听好,放下武器!”
围上来的人嗓音宏亮,像是早早地准备好了一切。
“警察?那又如何”新娘女孩没有丝毫的慌张,“管你是谁,想让我放下刀绝不可能。”
面对逐渐逼近的梁严竞,她一把接过锁链手上的匕首,指着梁严竞的鼻子,“你们若是真的想救人,为什么不早来!为什么要让他们害这么多无辜的女孩?如果是一年前,我还会信这世界有善恶公理,可我现在不信了,我只想自己亲手为自己报ḺẔ仇!”
“你冷静点。”
来的路上,梁严竞已经看过了这些女孩的全部资料。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而充满信服力,“你现在杀掉他无济于事,他拐卖妇女证据确凿,交给法律处理是一样的,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不仅没法让他收到法律的制裁,也会让你成为戴罪之身。”
“法律?”新娘冷笑,“法律过了这么多年才来,第一件事却是让我放弃来之不易的报仇机会,你觉得,我是应该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你?”
“我知道你们还有其他姐妹在山里。”梁严竞正色道,“拐卖妇女的中介卓瞎子已伏法,组织据点也相继被我们查抄。他不会再继续作恶,我这次来就是要把村子里受害的女性带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法律是公正的,一定会赏罚分明。”
“回去?你以为我们能从村子逃进山里,就真的逃不出大山吗?”
梁严竞眉心一跳。
新娘妆的女孩忽然走上前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一身腥红的喜服下,是全无血色的脸。
她其中一个眼珠不知为何被人挖去,只剩下一层肉色,看上去像一个空洞的血窟窿。
纵使梁严竞经验丰富,见到女孩时也失神了一瞬。
“就算你们能让我们回去,我们也已经回不去了。”
新娘缓缓放下盖头,“我的眼睛不会再回来,我经历过的折磨不会消失。就算法律可以让我以牙还牙,我被毁掉的,永远都被毁掉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是在感受空气的飘动,“你看这个大山,空气那么清新,可我每每闻到这个气味,只能想到那个男人骑在我身上,把我的头按进泥土里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你觉得,我还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她抓过锁链女的手,露出她没有指甲盖的十个手指。
“我们之所以还活着,只是不想还有女孩重蹈覆辙。”
梁严竞忽然失语。
他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安慰眼前的女孩。
而一旁的锁链女的神色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珊珊,放下刀吧。”
“琪琪姐?”
新娘有些懵,只见锁链女缓缓将匕首收好,随后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靠近梁严竞。
“警察先生,你好,我是张琪。我想,您或许已经知道我了。”
梁严竞点点头。
根据齐光的资料,梁严竞却是已经知道了锁链女的身份。
“你放心,我的同事已经去山里接其他人,我们会还大众一个真相的。”
“真相,您已经看到了。”锁链女很平静的抬起头,“陈三贵,陈阿四都是死于我的手。”
闻言,梁严竞有些意外。
“陈三贵是你杀的?”
“是。”锁链女上前一步,“既然你们去过山里,应该已经能找到红鳞小伞和阔叶树。陈三贵娶妻那天,我把蘑菇下在了宾客的吃食里,本来将村里人一网打尽,却没想到陈三贵会偷偷去厨房吃了所有的蘑菇,坏了我的计划,我在他毒发之前骗他穿上了嫁衣,制造鬼新娘复仇的假象。”
“你们带走陈阿四尸体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早晚会查到我头上。”锁链女抿嘴,“山洞里其他的女孩都是无辜的。之所以穿着新娘服吓人,是为了自保,她们都是被拐卖到这个村子里的傻姑娘,我不是其中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我却是最了解她们受过的苦难的一个。”锁链女抬头,“假死脱身是我想的主意,陈阿四也知道我帮着她们逃走。他为了能多做业务,故意视而不见,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也是帮凶。”
“琪琪姐!”
新娘姗姗握住她的手,“不,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当年如果不是你把我从那个男人手里救出来,只怕我早就……”
“嘘。”
锁链女忽然捂住了新娘珊珊的嘴。
“我们之前说好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锁链女扬起下巴,目光中泛着一点点晶莹。
她摇摇晃晃地上前,身影单薄的令人心疼。她帮新娘女孩擦了擦眼泪,随后又抬头问梁严竞,“我在山里遇到的人,是你么?”
梁严竞明白她说得是陈今一,但此事并不重要,便微微点头认了下来。
锁链女轻轻一笑,有种解脱的释然。
“既然这样,警察同志,我知道杀人要偿命,从决定反抗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在手电微弱的灯光下,锁链女的脸色惨淡如霜,她缓缓伸出手,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将额头前零碎的头发勾到脑后。
“山里有血手印的坟墓,是没有走出来的女孩子。等你们有时间,记得把他们都带回家。”
梁严竞点头,“会的。”
“好,谢谢您。”
锁链女露出一个笑容。
梁严竞忽然觉得情况不对,然而他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锁链女握着这把匕首捅上了自己的咽喉。
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琪琪姐!”
“卓瑛!”
梁严竞怎么也不会想到锁链女会忽然自戕,血液就像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从锁链女单薄的身体里涌出来。
“卓瑛!快救人——”
尖刀无比精准地刺进了大动脉,血液流出的速度快的惊人。
几乎顷刻间锁链女已经失去了意识。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
沉默持续许久。
卓瑛上前查看后,起身微微摇头。
“没救了。”
“琪琪姐!”
新娘女孩哭着扑在了锁链女的身上,方才的气势已经全然不见。
梁严竞神色凝重地冲着身后的警员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将尸体先带走处理。
一晚上变故横生,众人身心俱疲。
新娘珊珊茫然得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一道眼泪。
她呆呆地盯着锁链女逐渐了冷却的尸体,像一座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
“任珊珊是么?”
听了她方才的话,卓瑛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同情。她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先起来吧,有什么我们回分局再说。”
任珊珊机械的回头,对上了卓瑛的脸。
“你,你是医生?”
卓瑛点头。
“那,那你能救她吗?如果你能救她,我什么都可以交代!”
卓瑛的目光微微下移,脸上露出不忍。
“我也很想救她,但是我不能为了套出口供就骗你。珊珊姑娘,你和张琪本该有幸福的人生,我理解你们心里的委屈和憋闷。这次,我以拐卖女孩的身份卧底在村子里,没有人比我更能感同身受,上一个受害女孩马欢,是我们救出来的。珊珊,你要相信我们,正义虽然会迟到,但它一定会到。”
说完,卓瑛目光犀利地刺像蜷缩在角落的村长,“该制裁的人,一个也别想逃跑。”
任珊珊神情有些松动。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好好活着,做我们的证人,为我们指认罪犯。”梁严竞郑重地走上前,“村子里进行施虐的人,我们会逐个审问,逐个逮捕,你放心,这次不会像过去那样,用法不责众来搪塞一切。”
任珊珊眼里的绝望在一点点散去。
“你说的是真的吗?”
梁严竞十分严肃的点点头。
“好,那我和你们回去。”
经过检查,村长和妻子受了惊吓但是并没有外伤。
清醒后,西南省厅配合飞鹰支队对其进行了长达十小时的审问,在充足的证据下,对方终于承认了对这些女孩的罪名。
除了躲进山里的女孩,包括村长妻子在内的村中众多妇女,竟然都是拐卖的受害者。
卓瑛重新对陈三贵和陈阿四的尸体进行了尸检,根据检验结果和任珊珊的口供确认了杀人者确实是锁链女张琪。
任珊珊和其他女孩虽然属从犯,但因考虑到她们为生存所迫,或许可以免于公诉。在经历长达多年的折磨下,女孩儿们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在侗娥村村长被捕后,相关涉事的村民相继被带走调查。
一传十十传百。
在之后的几个月内,侗娥村附近的其他村子也开始自行彻查拐卖妇女的行为,一时间,西南一带的派出所格外热闹。
各地被拐卖女孩子们陆陆续续被救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些都是后话。
事情结束的一周后,侗娥村变得格外萧条,除了一些年迈的老人和为数不多没有涉案的村民,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村子。
村长努力了半辈子所求的宗族传承,也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陈今一并没有跟着梁严竞他们回到市区。
走在人迹罕至的村道上,陈今一倒是比前段时间更加轻松了。
提着一些清淡的吃食,她推开了陈家祠堂的大门。
里面一个目光呆滞,头发枯槁的妇人正蜷缩在角落里。
陈今一习以为常得走上前,将饭盒打开放在妇人面前,随后掏出毛巾给她擦着沾到脸上香灰和污迹。
妇人似乎有些畏惧陈今一。
她的眼神没有光彩,空洞狂乱,四肢总是重复着几个机械的动作,像是无法分辨现实和幻觉。
“警察都走了。”陈今一一边擦,一边替她梳理着乱糟糟的头发,“三贵婶,这里只有我,你不用再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