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乔以并没有在乔家任何一个人口中,听到过赵霁的名字。
……
客厅里。
代满珍紧靠着赵霁而坐,一会儿拍拍他的手背,一会儿捋捋他微微有些皱的衣领。乔昌清则剥完橘子,又剥板栗削苹果,一刻也停不下来。
从三人间的亲密感以及二老对赵霁的疼爱程度来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相处就能产生的情感。
他会是乔明鸣养在外面的私生子吗?
乔以想起刚才赵霁紧挽乔明鸣胳膊肘的画面。
毕竟如果是远房亲戚,常年不见面的情况下,突然聚在一起,状态多多少少是有些局促的。
但他们几人之间的感情流露极为自然。
尤其是赵霁和乔明鸣之间的那种亲密,乔以只能说:可望而不可即。
热热闹闹的笑声里,没有人察觉到她心尖那抹一闪而过的涩意。
这时代满珍突然转头看了过来,激动地说:
“檀檀,来认识一下,这是赵霁。”
“赵霁比你大几个月,以后你要叫哥哥,知道吗?”
哥哥?
乔以眉眼一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在独自长大的童年里,她曾无数次地期待过这件事情的发生。
万万没有想到在距离三十岁不远的时候,她实现了这个幼年时期的梦想。
其实……大可不必的。
无声一笑间,赵霁已经站起身主动地将手伸向了她,说:“你好,我是赵霁。”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神真诚而直接。
乔以愣了一下,无波面色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你好,乔以。”
赵霁捂得极厚,按理说身子应该是很暖和的才对,但乔以的手被他轻轻握住时,感觉到的只有瘆人骨头的凉意。
这种冷应该怎么形容呢?
就像初雪打在脸上,又像是闷热的夏季撞上井底的水,总之都是凉的人为之一颤。
而更令她感到诧异的,是赵霁看起来分明和陆砚知一样的不食人间烟火,但手心里却有一层厚厚的茧。
乔以有些纳闷这些茧的来处,刚抽回手,就听见乔昌清说:“我还记得小霁第一次到雾山院来时只有八岁吧,现在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时间可真快。”
代满珍轻叹了一口气,附和道:“是啊,一晃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乔明鸣接过代满珍的话,又补了一句:“以后即使我们不在了,你们三兄妹也要相互照应,知道吗?”
三兄妹?
看来赵霁还真是乔明鸣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乔以皱了皱眉,内心好似有人拿着刀子在挖她肉一般的生疼,但这样的感觉仅此一秒,稍纵即逝。
如果是八岁的她,那势必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心碎到当场丢了狗命的。
但她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除生死以外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小事。
况且乔明鸣在和以慈离婚之后,不也很快就和安心有了乔景席吗?
所以她从来都不是独生子女。
一个弟弟如何相处,再来一个哥哥自然也是如何相处。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拉倒。反正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况且她要是能左右父母的决定,那乔明鸣和以慈还会离婚吗?
不会……
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很多改变不了的事情,与其费力抗拒搞得彼此筋疲力尽、千疮百孔,倒不如直接就地躺平,选择接受。
这就是乔以当下的面世态度。
所以听到乔明鸣口中相互照应的话,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而在雾山院的客厅、书房、卧室都摆放着乔以的照片,赵霁既然不是第一次来雾山院,那肯定是知道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她的。
但这么多年,赵霁连这方面的暗示都没有过一个。
乔以不得不说,他可真是沉得住气。
端过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后,乔以浅浅一笑,说:“他和砚知是很好的朋友,在今天之前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还有兄妹这层关系。”
既然他不愿意承认他们之前就认识,那就由她来说好了。
只是被刻意咬中的兄妹二字,微微下沉的尾音里,夹带着几丝似有似无的讥讽。
然而客厅里的人不知道是没有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但故意忽略了。
他们的目光伴随着乔以话音的落下,都亮了起来,只是很快又沉了下去。
“那你肯定知道檀檀和砚知以前也是很好的朋友。高中那会儿砚知经常到这边吃饭写作业什么的,后来他们一起上了大学关系也挺好的。”
“但就是工作后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太联系了。”
乔昌清句句没有提遗憾,但句句又都是遗憾。
听到他这么说,代满珍的眼睛反而亮了起来,她侧身看着赵霁,语重心长地道:“小霁,既然你跟砚知是很t?好的朋友,那奶奶就有个不情之请了。”
赵霁笑意微浮的眼睛明显地愣了一下,答:“奶奶你说。”
代满珍收起脸上的笑意,说:“檀檀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们都觉得砚知这个孩子挺不错的,你看看能不能帮忙从中撮合撮合?”
乔以没有想到一提到陆砚知,他们在第一时间联想到的竟是这件事情。
但现在再开口阻止显然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在她从没有在他们面前承认过喜欢陆砚知一事,想到这儿,乔以紧了一下的心瞬间又舒展开来。
在不能确定陆砚知的想法前,她不想这么突然地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增添陆砚知的烦恼乔以不知道,但乔以很清楚会增添自己的。
更重要的是,眼下张恩露的死还没有丝毫突破口,丢失的双龙九凤冠也没有踪影,乔以只想尽快找出真相,而其余所有的一切,在这件事情面前显然都是次要的。
赵霁看了她一眼,立马又转向代满珍,答:“只要妹妹同意,这件事情我肯定竭尽全力。”
妹妹……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乔以形容不出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只想说:
赵霁很聪明,所以才将本应该由他回答的问题,又抛回到了她身上。
但乔以同样没有回答这个自己也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也学赵霁,将问题又抛了出去,“如果今天我们没有撞上,这件事情你们准备瞒我到多久?”
今天是工作日,在以前乔以是不可能在工作日的上班时间点回家来的。正因为这样,乔明鸣和赵霁才选择了这个时间点来吧。
结果大家都忽略了她现在是停职停薪状态,所以才这么不凑巧地碰上了。
客厅突然陷入沉默,连墙上挂着的时钟走表的声音,都成了巨大的动静。
“哐当!”
从沙发上站起来的赵霁一小心踹到了茶几的一角。
他走到乔以旁边,试探性地问道:“不然……我们出去聊一聊?”
乔以其实只是简单的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而已,但看了一眼客厅里陷入沉默的三人,她点了头。
……
雾山院外的河边,乔以和赵霁并排走着。
从雾山院出来,赵霁脸上的温柔与笑意就全部消失殆尽,他又回到了那个宛如一潭死水的他自己。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还算好闻的木檀香,它们顺着风吹入乔以的鼻尖。
乔以有些恍惚,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有血脉关系的人。
看着一路沉默的赵霁,乔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说:“你要是不想说没关系,因为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知道细节。”
对于她的这份直接,赵霁暗沉的眸底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诧。
他想起走出雾山院时乔明鸣的颔首,这是在告诉他不用再隐瞒了。
但赵霁的内心还是很忐忑,他深吸一口气,说:“他们都有承诺过你,不和资助的任何人产生生活当中的接触,所以这件事情原本是没打算要告诉你的。”
因为都能有时间陪资助的孩子了,那为什么会没有时间陪她?
在乔昌清和代满珍去医院加班的晚上,她经常一个人听着家里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到天亮。
他们总是心疼那些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那她几乎都是独自照顾自己的童年,就不苦难了吗?
所以乔家人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一说出来,乔以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因此一瞒就是这么多年。
听到赵霁的话,乔以僵在原地,转身看着他,问:“所以你不是我爸的私生子?”
话音落下,身子僵硬的人瞬间就变成了赵霁。
私生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觉得当个乔家人的私生子也是极好的。
至少他们之间还能牵扯上血缘的关系。
不过,更令赵霁感到震惊的,是此刻乔以脸上的平静。
“如果事实真实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生气吗?”赵霁反问。
乔以先是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听不太出真实的轻笑,“对于这种我又不能左右的事情,为什么要生气?”
不等赵霁开口,她又说:“你不是他们资助的第一个学生,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但确实是唯一和他们有联系,并且关系这么亲密的人。”
连乔以都没有察觉到的,是她微微扬起的尾音里,竟是带着羡慕与嫉妒的。
赵霁迎上她略带探寻的目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乔以其实并不想,因为近来她脑子里需要思考的人和事已经足够多了。
但开口却是:“为什么?”
只是如果早知道真相会是那样,乔以怎么也不会问出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