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土地已经承包给个人。大凤户口落入了省城,张志德家户口本上剩了五口人,分得25亩地。抓阄抓了一匹枣红马。自己拴了一挂大马车。各种农具也制办齐全了。
李才家分了20亩地,本来也抓阄抓了匹大青马,但他怕自己瘸了巴叽降服不了,就和别人换了头牛,拴了挂牛车。
两家分的地紧挨着。
有了自己的土地,家家都卯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场,再不能像在生产队那么胡弄了。
自己干就一点不好,活忙的时候人口少的扑棱不开。张志德家只能两口子下地,李才家两口子下地还得带上孩子。两家一合计还是合伙吧。肥和种子都是自己是自己的,收成当然也各是各的,就劳动力合伙。
张志德说:“我家比你家多了五亩地,你家吃亏呀。”
李才说:“这说的啥话,就是不合伙,你求我帮你种,我还能不帮么?”
张志德说:“还是大哥敞亮。你说那些没有壮劳力的人家,种地时不都得懵门儿啊。”
李才说:“小鸡不洒尿,各有各的道儿,谁家都不能撂荒喽。你瞅着吧,都得像咱两家似的,你帮我我帮你轮流种,不然谁也耍了不开。”
张志德说:“这地早就应该分了,谁都不肯为公家出力,只胡弄那几个工分,一到秋一亩地粮食能剩半亩,都被偷光了。”大家都望着二兰子笑。
二兰子说:“都看我干啥,不偷就得饿死,这几年不吃大锅饭了,要一直吃大锅饭,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两说着。我在生产队吃完饭,搁舌头底下压块肉回来给大凤,孩子饿得黄皮拉瘦的。”
王小花说:“这回就好了,日子有盼头了。”
张志德对二兰子说:“这回你可别偷了,偷人谁家都不好。”
二兰子气囊囊的说:“就你狗眼看人低,我就那么不是人?”大家都笑了。
这是1980年,生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公社变成了乡,大队变成了村,仿佛一切都从头开始了。
六月初,家家都已经铲完三遍地挂锄了,乡里来了通知,要举办全民运动会,各个生产小组都得参加。
小凤已经读初一,因为有了二凤的教训,张志德不敢让她住宿,就给新买台自行车,来回和大嘴衩子家的小丫头红丽是个伴儿。
头一个多月,小凤和红丽就在学校开始练敲铜鼓了。准备参加运动会。张志德还羡慕呢,他们上学时开运动会哪敲过铜鼓啊,就是每人回家拿木头自己做两个手榴弹,用墨水把一头抹成黑色,然后站成方队,一手拿一个前后磕碰,左右磕碰,抬腿磕碰,做手榴弹操。再不就拿木头做成一杆枪,站着射击跪着射击趴着射击,做枪操,所有的活动都跟战争有联系。服装倒统一,一码白上衣蓝裤子白鞋,很多人买不起白鞋,用粉笔把黄胶鞋染成白色。中午要带饭,能带几个煮鸡蛋的就是最好的人家了。如今可真不一样了,小凤已经新做了白衬衣,天蓝色背带筒裤,新买了小白鞋。她是打头敲大鼓的。红丽是天蓝色背带裙子,她是敲小鼓的。服装都是买的布料王小花给做的。
试衣服那天,张志德围着小凤转了好几圈,笑着说:“我这老闺女,更漂亮。”
王小花说:“你们家的大姑娘真好,一个赛一个。”
二兰子说:“就二凤不争气。”
张志德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又说:“这次是全民运动会,我报完名了,啊。”
二兰子说:“妈呀,你也参加呀?”
王小花说:“那可得去看看。”
张志德说:“都去热闹热闹呗,李才大哥还负责搭主席台呢。”
王小花说:“我咋不知道呢?”
张志德说:“这不我们刚在队部开完会才回来么?你们上哪知道去。”
二兰子急忙对王小花说:“你快点把咱俩买的那个的确良都做上,到那天咱俩好穿。”
张志德说:“这家伙,打鼓上墙头,她先毛了。”
运动会这天,大家都早早起床。匆忙吃完早饭。张志德套好大马车,除了张志德老娘留在家里,剩下两家人都挤上了大马车,小娟带着孩子也坐上来。
大壮是体育老师,得去学校带队,和学生一起走。
运动会在乡中学大操场举行,头一天主席台就搭好了,四周拉着一行行彩色三角旗。
乡下难得有场热闹,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挤挤插插围满了操场。
开幕式,首先上场的就是乡中学。小凤打头,一米七大个儿,梳着高马尾,胸前绑着大鼓,昂首挺胸边走边敲,白衬衣,天蓝色背带裤,英姿飒爽,顾盼神飞。人们都在议论:“谁家的?”“太好看了。”小凤后面跟着四个敲小鼓的女声,白衬衫,天蓝色背带裙子,各个面似桃花。
人们好久都没见过这种视觉盛宴了,欢呼声鼓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张志德今天也倒饬了一下,白衬衣,新做的灰色的确良裤子,浓密的黑发拿手转了一下,像电影里留洋的少爷一样。他已经三十八岁,却一点都不显老,惹得王小花老是偷眼看他。
张志德今天参加的是成人组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赛跑,还有个四百米接力。只见他穿着白色挎篮背心,深蓝色短裤,胳膊大腿上的健子肉一嘎瘩一块儿的,诱人的魅惑。
王小花看呆了,虽然她跟他好几年了,却都是黑灯瞎火偷偷摸摸的,从没在光天化日之下看他裸露的躯体,今天算大饱眼福了,她也忘了这是什么场合,有些失态了。偏偏这失态被二兰子瞥见了,二兰子心里咯噔一下。
二兰子稍加注意,就发现张志德也在偷瞄王小花。俩人眉来眼去的。偏偏今天王小花的俩孩子也穿白衬衣灰裤子,简直和张志德一个模子。她忽然就明白了。
张志德得了两个冠军背心。有些得意忘形,王小花眼睛盯着他,心花怒放。把多年来的紧慎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