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箴对夷族人已是颇为温和了,他身处京城,诸多决策皆由京城发出,又身处官场,他知晓的自然比平常百姓更多些,所见所闻使得他所想不止黑与白。
只是他没料到言修聿与那几个朋友情谊如此之深,竟纠结于这一个称呼。
“公子如何称呼其他人我管不着,只请公子莫要这样叫我的友人。”言修聿拨弄开笸箩上的草药,“她们与我生在两地、长在两地,可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都有家室,都会生老病死。旁人称她们为夷族,我总觉着像是她们低了人一等,连个人都不算了。”
言修聿的要求陆箴不置可否,他只说:“这些话姑娘出了这个院子,就不必再讲了。”
出去和中原人说夷族也是人,夷族人也有好人,恐怕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我自然不会出去说,只是公子住在我院里,我想公子也是个讲理的人,才同公子说这些。”言修聿拨弄笸箩里是甘草药,“我说了旁人总以为我偏袒敌人,其实我只是想偏袒友人,怎么就分不清呢。”
她端着笸箩搁在院子里,被夏日的光晒透,风里都带上了草药的清苦味。
陆箴拈了撮袋子里的香料,浓郁的香气轻轻一吹便四处漂浮,盖过了草药的苦味。他还问言修聿:“姑娘还未告诉我究竟是如何认识了那二位友人的。”
衣䘧在草地上摩挲,言修聿今日的衣裳颜色暗沉,与她给陆箴缝制的衣裳大抵是一匹料子。
同住几日,陆箴已经能分辨出她打扮的习性——若是这日她要给人看病,衣裳颜色就素净,以月白或素白两色为主。若是这日她有许多家务事要忙碌,衣裳颜色就暗沉无光,以乌青或墨蓝两色为主。
今日应是没有病人拜访,她一身墨蓝色的衣衫,在浓郁夏光里仿佛一滴墨水晕了进去。
言修聿托着下颌想了想道:“是······数年前,我在边关一座城里游历,不过几日城里陡然生了瘟疫,城里的人全被关了起来,我身为医者同所有医馆一道医治病人,大约是在那时认识她们的。”
边关的瘟疫,陆箴印象中出过这回事,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彼时边关还未曾大动干戈地打仗,仅是一些小打小闹。
陆箴最先想的却是言修聿竟这么早便离家了,真是奇异。
“姑娘医治了她们?”
城内因瘟疫关门闭户,夷族人滞留城内染上瘟疫,医女医治好她们后三人结交,倒也不足为奇。
“不,她们那时还在塞外,等城里的瘟疫有了法子我才碰上她们。”言修聿从院子行至廊下,阴影渐渐侵占了她的面庞,许是阴霾掩盖使得她神情阴沉,语气也带上几分鬼气森森:“是城里事了后边关一位将领找上我,请我去给人看病,我跟着他到了塞外的营地,在那认识了赫丽尔。”
她在那见到的赫丽尔与现在的她大不相同。
赫丽尔本是一个塞外草原部落的普通姑娘,他们部落力单势薄,被统领部落的可汗派去试探边塞,后果可想而知是惨败。
那一场仗死伤人数不多,但那场战役里我朝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殒命,年轻将士皆受过那位老将教导,为了报复他们擒获战俘,企图以此慰藉老将在天之灵。
男丁一律充作奴隶,女人全被当成物品分配给将士,任由他们随意凌辱。
赫丽尔因此在将士们营帐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若不是军中将领看不过去,制止了手下的兵士们,再请来城中的医女为她们医治,那些部落女子早就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