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谢爸爸。”东方健道了声谢,便起身朝屋里走去。那里,有着席芸的气息,穿过卧室,阳台,再到书房,坐在那把席芸经常坐着看书的椅子上。恍惚间,仿佛听到席芸在轻唤:健,我在这里,你在找我吗?
东方健猛地惊醒,问:“小芸,是小芸吗?”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已经在椅子上睡着,是这几天太累了才会在这里睡着吗?可是睁开眼睛,仍是不见席芸的身影。小芸,再回来看看我吧,我在想你。东方健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念着。
开车,前往海边,这条路上,曾经带着席芸来过。就在这个海边,曾经,在这里许下过心愿,要同看日出和日落。可惜,他后来再也没有带席芸来看过日出。原来,很多事情,只有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曾经的承诺都没有来得及实现。原来,他东方健也有这么失信的时候。原来,心痛的感觉比这天更远,比海更深。
“小芸……”东方健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叫。惊起了海鸟一只又一只,盘旋在海面上。
海风和着泪,干涩而生疼。海边,只有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被夕阳扯出一道修长修长的影子。
誓言,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想起实现的意义。
穆云峰将客厅的灯调成昏暗的色调,一瓶红酒已经喝了一半,仍是麻木不了疼痛的心。又倒了一杯,一仰而尽,然后剧烈地咳了起来,直到把眼泪也咳了出来,才扔掉了杯子,跌坐在沙发里。
吴老太太从房间出来,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摇了摇头,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她儿子为什么会那么痴心?这个傻瓜,痴心有什么用,都是与他无关的人,却非得硬生生地偷走他的心。她现在不知道该不该恨一下席芸。虽然她也是个很可怜的人,可是,人一旦死了,又怎能知道活着的人的痛苦?
“云峰,怎么喝那么多酒。看看你,干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坐在儿子身边,理了理他零乱的衣服。
“妈咪,你还没睡啊?”
“你这样子,我怎么能够睡得着?”
“那,陪我喝酒吧。”手伸过去,却未够到酒瓶,一看,瓶子正握在吴老太太手里呢。“妈咪,还给我呀。”
“不能再喝了,你看看,都喝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还没醉呢,心还疼着呢。”穆云峰手指着胸口,说:“席芸怎么会遇到意外呢,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呢,而且,我还没有等到她呢。她怎么可以忍心那么早就离开。妈咪,你说,她是不是很狠心?”夺过母亲手里的酒瓶,往高脚杯里倒了满满的一杯。
“不能喝了,你。”吴老太太一把夺过穆云峰手里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放在桌上:“你看,多难喝的酒啊,你居然能够喝得进去?”
“妈咪,这里苦啊。”穆云峰又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因为很苦,所以想要用更苦的东西来麻醉它。”
“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她是人家的老婆哎,不是你的。你干吗要……哎,痴情总比无情伤。”
“妈咪,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下次,不管是谁,他都要锁住自己的心。因为脆弱,所以要给内心安上一层保护障。如果,还有可能找回内心的话。
吴老太太点点头,她知道,多说无益。时间是一贴良药,就让它来慢慢抚平儿子心上那道伤口吧。
“儿子,去睡吧,很晚了。”吴老太太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
“嗯,妈咪,你也早点睡。”穆云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头有点发晕,脚步还算平稳。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是他呢?为什么还没有醉?
对于席芸的突然去世,最最伤心的人,当属席爸爸和席妈妈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世间一大悲哀。
摸着席芸的相片,那镜框上,席妈妈用布擦了一遍又一遍,边擦边流泪,边流泪边擦。刚擦完,泪又滴落在镜框上。
席爸爸看得心酸不已,走近,抱住席妈妈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怀里。“老婆,这相片,你已经看了两个多小时了,不要再看了。”
“可是,我再怎么看,小芸也回不来了呀。”话一说,泪水更是来得凶猛。
席爸爸掏出手绢,为席妈妈擦了擦眼泪,可是,终是擦不干净。那些痛苦和悲伤,都是通过眼泪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也只有把眼泪流干,才能把伤痛去掉。这段时间也许会很长,长到几年以后。
席爸爸已经到了离休的年龄,考虑到他家里发生的情况,单位特批了提前离休。这正合了席爸爸的心意,他实在不放心把席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怕她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老婆,从今天起,我会每天都陪着你。”陪着你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都去不了。
“嗯。”席妈妈点头。她实在害怕了,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面,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家,面对太多的记忆,如果没有另一个人陪在身边,她怕自己会疯掉。
转眼过了一月有余,几乎每个人都没有脱离席芸死去的痛苦。东方健已经回到公司上班,只是每天都有很多时候会想念席芸。比如,吃饭时候会想念席芸,批文件的时候会走神;比如,在看到某些人的时候,他常常会想,这些人与席芸的区别;再比如,他会在路上时刻注意跟席芸背影相似的女人,看看会不会是席芸故意躲起来不见他。他希望那一场意外纯粹是场恶作剧,如果玩累了,席芸便会回来。可是,每每都是失望。这样的失望,他已经慢慢习惯。
穆云峰扔掉了手中的笔,端着咖啡喝了起来。他记得以前跟席芸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她总是不喜欢放糖,她说,虽然这样品尝起来很苦,但是苦尽才能甘来。他一直记得她的话。所以,他现在喝的都是苦咖啡,不放糖,让那苦味浓浓地渗入口中,搅动舌尖,滑入喉咙,带入胃中。那苦味,其实比起再也见不到席芸的感觉来差得太远了。
人的生命果然是脆弱又不可测,他以为可以永远当席芸的知已,偶尔通通电话喝喝茶,谈论一下他们的近况,听听她的声音。可是,她却早早地离开了,只留下他这个知已一个人。知已?只有一个人了,也能叫做知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