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曙气沉沉,街口的走水缸里被人凿出了一个洞,寒水淙淙往外流了去。
缸是官府的缸,这无疑是拂了官府的颜面,于常带人寻砸缸贼时,路过无声居,往里头探了一眼,见无异样便走了。
后院的刘青姝拨弄算盘,半寸曦光映照在她的琼面之上,略施粉黛,已然是人间绝色。
她一双美眸睨了一眼库门后面的人,懒懒说道:“自己出来,还是我将你打出来?”
库房门后传来一丝动静,但人还是没出来。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既然你不听话,喜我这无声居,那倒也好,我将门窗尽数锁了去,锁个三日五日,没吃没喝,这门这窗啊,坏了你赔。你若是还不出来,倒是个铁人。”
许是刘青姝的话奏效了,库门后才慢慢走出来一个影子。
来人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生得干瘦,那一双眼睛却是极为干净的。
刘青姝认得她,她是杂技团里的人,因着身材干瘦,她倒是对此人有点印象。
小巴垂着脑袋,手指不停地下扯灰色的棉衣,手上因为杂耍留下了不少伤痕,走起路来也不协调。
“刘,刘状师,我叫小巴,我不是故意的。”
刘青姝问:“街口那口缸是你砸的?”
小巴点了点头,泪水止不住眼下掉落,好似受了满腹委屈。
“为何要砸?”
小巴默泣不语。
“你可知那是官家的缸,你砸了官家的缸,那就是打了官家的脸。”
小巴这回点了点头。
“我不砸缸,我怕事情过去了,就没人顾着咱们小老百姓的死活了。”
刘青姝眉头一挑,这是要来生意了。
“说说看。”
小巴这才怯怯抬起了头,她的五官并不精致,下巴突出,耳后还有一颗大痣,若长在鼻翼左侧倒有几分媒人的样子。
她嘴唇几度张合,还是没能彻底信任刘青姝。
“不说也行,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至于街口那口缸,你明日还得去寻另一口缸来砸,你不说的话,我也没法帮你。”
听见“帮”一字,小巴倏然拳头紧握,凛气之下,手上的冻痕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刘状师,您也知道,郝年是我师父,可是甚少有人知道郝年的背后有张县令,因着张县令的缘故,他每每犯了事总能及时脱身,或者花些银子找人替了去罪。”
郝年还犯了事?
“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会衡量,不过你要知道张成安是朝廷命官,若是你所言有虚,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刘青姝淡淡说道。
小巴犹豫了一下,可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要是退却的话,那还会有更多的人受罪。
“刘状师,我想聘诉!”
小巴迟疑拿出了一锭银子。
刘青姝看出了她的窘迫,伸出了两根手指:“二两银子即可。”
小巴喜出望外,那么说来,刘状师是答应接下了她的冤状了。
二两银子?这也太便宜了。
小巴从欣喜中反应过来后,忽然升上了一抹愧疚。
在神都,二两银子如何能够养的起一家状师所?
“我,我还有银子的……”
“不是你的原因,我的无声居,我说了算,要是觉得愧疚,可以来无声居干一些杂活,不过我只开一月五两银子。”
一个月五两银子!
一个月五两银子何愁找不到好杂役,她不明为何刘状师会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分明她样样不如他人啊。
“刘状师,您莫言说笑了,我这样样不如人,如何能担使得五两银子?”
“怎么,你觉得我是个吹饼的主?想怎么开,是我之事,开不开得起也是我的事。”
小巴顿感鼻子酸涩,头一回有人说她值得一月五两银子。
“好,待事情结束后,小巴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刘状师!”
说报答,有些沉重了。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郝年一个杂耍班主竟然认识张成安。
“那你收拾一下东西,搬来无声居吧。”
无声居后院有四个房间,刘青姝想了一下,女子待在其中不大安全,还是将房间设置为男女各两间,最好找品行好还是练家子的人,她才放心。
“后院四个厢房,你选右边的其中一个厢房。”
小巴这辈子都没想过郝年口中的她只配住柴房,如今她也有自己的房间了,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从小巴的口中,刘青姝也了解了郝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杂技团里尚有姿色的女子皆没能逃得过郝年的毒手,也曾有人将此事举给府衙,后来被张成安给拦截下来,再无音讯。
小巴之所以砸缸,是因为害怕郝年死了之后,他们的公道依旧得不到伸张,还白白让郝年白事大办。
“一口官缸,十两银子,今后的两个月你可要过着没有银钱的日子了。”
“小巴不怕!”这会儿,她倒是坚韧。
刘青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
现在,她有得来忙了。
她记得武月说过,张成安是宛阳长公主举荐,得了一个县令的官职,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可真相啊,往往在扑朔迷离的尽头,得穿过层层迷雾才始拨见青天。
看来,只能想办法拿到宛阳长公主那年浮生林宴会的名单了,这样才能知道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可这份名单是否留存?
横跨十年凶杀案,凶手为何偏偏集中在如今杀害那几个人?
刘青姝首次来到了武功侯府,武功侯府还是和画像中的一样,恢宏内敛,朱门如烫,仆从众多不说,个个皆是训练有素的大户之仆。
奈何这样一座武功侯府却护不住一个武月。
“我找仆射生。”
守卫面色如常,不做言语。
是了,除了这一张和武月颇为相似的脸,她似乎和武功侯府没有太多的联系,不,还有这一身血缘。
“我找仆射先生。”
“家臣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够见到的,平民该知白丁之身勿攀高门大户。”
身后一个骨相如盆的三白眼女子讥诮道。
女子穿着华丽,两撇八字发顿生老是,那一张脸满是傲气,身后的婢女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
“烦请告诉仆射生一句,赵家赵翎意求见。”
“请稍等。”
武功侯府几时变得如此势力眼?
赵翎意的靴子外绣了一个粉色的梅花鹿,梅花鹿侧看如马。
刘青姝瞳孔顿时一缩,她是无魉城的人!
仆射生竟然还认识无魉城的人!
周穆曾说过他是在赵家小姐修建泉池之际,挖了一个栖身之所。那这赵家小姐该不会是……
刘青姝进无魉城之际,没几个人识得她真容,想来这位赵翎意也不曾见过她。
“看着本小姐作何?本小姐的绝世美貌岂是你这等小人物窥得眼的?”
刘青姝只觉自己的下颌微张,仿若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
赵翎意生了恼意,一鞭子朝刘青姝挥了过来。
刘青姝也没躲避,生生握住了鞭子。
“住手。”
听闻此音,赵翎意连鞭子也顾不上了,如鹅一般飞奔过去。
“小狐狸,你已经有好些时候不曾来看我了,来,让我好生看看你。”
仆射生躲在守卫身后,慢条斯理地说着:“你是何人?如何识得我?”
“我见了你的画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怎地这般不待见本小姐?”
没想到仆射生也有束手无策的人。
“你为何说我看过你?”仆射生的狐狸面上难得出现了皲裂。
“讨厌,你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还想看人家……”
刘青姝两个手刀将赵翎意和她的丫鬟给打晕了,齐齐放在一旁的扫帚上,扫帚是专来扫雪的扫帚。
“您,这……还真是果断。”
“仆射先生,借一步说话。”
仆射生吞咽了一口气,还好他知进退,不然指不定在地上的人就是他了。
“好,好……”
武功侯府草垛后。
仆射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地方说话。
这里是鲜有人来,照理说,秋收后,没几个人来这里。
“先生,我长话短话,可有宛阳长公主十年前浮生林宴会的名单?”
仆射生倏然睁开了眼睛,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想不到您还有这癖好,不知侯爷可知晓?”
刘青姝:“……”
她花了些时间才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也不能因为这三个人在浮生林的宴会上,便断定此事和宛阳长公主有关,您也知道,整个大周,能享长公主之名的人也只有一人。”
“且您也明白,死的人皆是小老百姓,若是以此控诉宛阳长公主,最多也是禁足一两个月。”
这道理,刘青姝明白。
“我只是想要名单,得知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见刘青姝无意同宛阳长公主为敌,仆射生也松了一口气。
“十年前的宴会名单怕是难寻,在下记得宛阳长公主有个癖好,在长公主府的账本很少留过三年,不过宛阳长公主有一张金玉案,案上记载的美男子不输于控鹤院。”
金玉案……
“还请先生细细说来。”
“在下曾有幸去过浮生林,觉得索然无味便借故离开了,当日在下还记得长公主将在下的名字列在了案尾,若是长公主心悦哪家公子便会请去浮云小筑共赴云雨。”
刘青姝恍然大悟,打鼓、跳舞、绣郎……这些不就是可做助情之事。
铁是哪家公子被迫委身长公主势威之下,事后蓄势报复也说不定。
“如今这金玉案在何处?”
“应该是要送去玉石坊了,将上面的名字剔了去,重提新人,三日后,长公主要举一场浮生林宴会,有名的美男子应该这会收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
难怪凶手要在这时杀人。
“温灼鱼也会吗?”
仆射生想了一下,道:“温右将应该不会,长公主不喜欢戴面具的人,她曾说丑人才会戴面具,美男就该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容颜。”
刘青姝心里淌过一股蜜流,喜色不自觉外露了出来,她家温灼鱼逃过了一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