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慈
简介:裘刚家住在离池头村五里左右的水塘岙村,这个村看起来比池头村更大,更富,裘刚一个人住着两进的大院,院中挂满了兽皮,兽角,和一条条褐色的干肉。院中有一口井,井边流满血水,看起来脏兮兮的。“不好意思,宋大人,这些血水还没来得及清理,让您难受了。”裘刚向宋慈陪笑道。宋慈不予理会,平静道:“你把早上割过的野猪肉,拿来我看。”裘刚于是进屋,将早上割好的十几斤野猪肉,拿到宋慈面前,而院中还有一堆准备去外面扔掉的野猪皮毛,以及没用的杂碎,看样子也是新鲜的,不久之前刚处理的。
还没赶到卫扬家中,田知县便远远看到洞房门口,有提刑司的人在来回走动,不禁加快脚步,赶上前去。
宋慈见田文骧来了,便问他案子查得如何?
田文骧十分自信地回答,说案子已是人证物证俱全,而且凶手也已将作案动机,作案过程,全部如实招供,应该说这案子已是铁证如山,可以结了。
说罢,田文骧又将此案有关的证物,以及凶手李金枝本人的口供,都一一交给宋慈,让他过目了。
看完之后,宋慈便走到李金枝面前,问道:“李金枝,你说你在窗前,以及进入洞房之中后,都有听到鼾声是不是?”
李金枝道:“是,都听到的。”
宋慈道:“你仔细想想,你听到的是卫扬的鼾声,还是杨淑贞的鼾声?还是两个人都在打鼾?”
李金枝道:“感觉是杨淑贞发出的鼾声吧。”
宋慈道:“没听到卫扬打鼾是吗?”
李金枝道:“想不起来了。反正鼾声感觉是睡在里面的那个人发出的,应该是杨淑贞没错啊。”
宋慈道:“那么,你将被子掀起,并以匕首刺向二人心脏之时,二人难道就没发出任何声响,或者有其他什么反应吗?”
李金枝道:“杨淑贞叫了一声,脑袋微微往上一抬,身子也有扭动,但卫扬可能酒喝多了,睡得很沉,就没什么动静了。”
宋慈点了点头,道:“不是卫扬酒喝多了,睡得很沉,而是卫扬在你行刺之时,就已经死了。”
宋慈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愕起来。田文骧脸色一红,问宋慈道:“宋大人既出此言,可有什么依据吗?”
宋慈道:“方才宋某已仔细检查过卫扬与杨淑贞身上的伤口,发现杨淑贞身上的伤口,与李金枝这把类似鱼肠剑一样的匕首,是完全对得起来的,而且她的尸体上,也只留有这一种凶器所造成的伤口。
但卫扬的身上却不同了,他的身上既有李金枝所用匕首留下来的伤口,还有一种其他凶器所留下的伤口。虽然两种凶器大小长短相近,但细看还是可见不同,也就是说,卫扬的身体,曾被两种不同的凶器所伤害过。
而宋某又反复查验这两种不同凶器所留下的伤口,发现李金枝的匕首所造成的伤口,是卫扬已经死后所刺上去的,真正造成卫扬死亡的,是另一种凶器,这种凶器要比李金枝的匕首来得略宽,来得略厚,比较接近厨子,屠夫所用的小剃骨刀。这是其一。
其二,李金枝从翻窗入户,到行刺卫扬夫妇,期间所用时间是很短暂的,她其实没在洞房停留很久,完成作案之后,就匆匆离去了。这样仓促的时间,按理说,死者的血液还不会流得满屋都是,如此,李金枝的鞋子,又如何能踩到那大片的血迹呢?
实际上,洞房中的血迹,在李金枝翻窗入户前,就已经存在了。因为在那个时候,卫扬已经被另一个凶手所刺杀,他的血已经流下来,淌到地上了。
也就是说,李金枝一进入洞房之中,她的鞋子就已经踩到地上的血迹了,只是当时,李金枝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罢了。”
“如此说来,李金枝其实只杀了杨淑贞一个人?”田知县问。
宋慈道:“是的,杀卫扬的另有其人。”
田知县道:“然而卫扬被杀之时,作为妻子的杨淑贞却在呼呼大睡,下官总觉得有些奇怪啊。”
宋慈道:“从李金枝的供词来看,杨淑贞确乎睡得很沉,且鼾声一直传到窗外,最后更是于睡梦之中,被李金枝所杀,因此,杨淑贞这个人,应该与卫扬之死,没什么关系,她是真的睡熟了而已。”
田知县没话了,紧皱着眉头,兀自沉思起来。
而宋慈则将犀利的眼神投向了张凌汉,问道:
“张凌汉,你当时就睡在隔壁的东厢房,前后两个凶手跳入洞房作案,你难道一点动静都没感觉到吗?”
张凌汉道:“那晚是卫扬大喜之日,婚宴上推杯换盏,酒喝多了,在睡前其实已经头昏脑胀,想要倒下了,真正睡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慈道:“你喝多了可以理解,但听说你女儿张凝眉也是睡在隔壁的,她一个女儿家,应该没喝多少酒吧?她怎么也没听到隔壁的反常呢?”
张凌汉道:“回大人的话,我跟小女都是昨天中午前就到了,卫扬是外地人,本地没几个朋友,跟我们是最亲近的了。所以我们到了这里之后,就一起帮他布置婚房,收拾行李,忙了半天,客人来了,就帮忙应酬,等到睡前,早已人困马乏,倦不可支,几乎倒头就睡死了,就算打雷都听不到的。”
宋慈道:“隔壁门开着吗?我要过去查看。”
张凌汉道:“开着,大人请自便。”
宋慈又看了看张凌汉,没再多说什么,带着手下就进入了隔壁的东厢房。
房间的布置十分简单,南北各放着一张床,中间以一道帷幔隔开,床上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枕头与被褥,床下除了马桶便空空如也了。西墙放着几样大家具,像什么巾架,盆架,镜台,几案之类,但也是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没什么别的花头。
墙上,地上,窗户,也都一一细致地检查了,却都没什么异样的发现。宋慈打量着张凌汉,也终于说不出话来。
“宋大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田知县问。
宋慈道:“把昨晚参加婚宴的客人都去找来,听听他们的说法。”
“是,宋大人。”田知县答应一声,便又转身问张凌汉道:“昨晚除了你和你女儿,还有谁来吃饭了,你想到几个便说几个。”
于是张凌汉一面回想,一面就报出几个名字。田知县便依据张凌汉所说,先将那几个人找来了。找来了之后,又问那几个人同样的问题,于是这几个人,也各自想起其他的客人来,这样慢慢地,就把所有客人都找齐了。
这几个人中,本村的几个长老就甭说了,都是六七十岁的年纪,个个都有家有室,有子有孙,与卫扬夫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其中一个还是池头村的保长,一直对卫扬多有照顾,这几人根本找不出任何作案的动机来。
另外一些是卫扬在当地所交的朋友,这些人有富有穷,有胖有瘦,但看起来全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貌似有作案嫌疑,但宋慈从各个角度入手,向他们问了各种问题,试图从他们的回答中去发现漏洞,而这些人回答之时,表情坦然,条理清晰,又不像是犯案之人。而回答的内容,也都找不出破绽,无懈可击。
最后则是与卫扬有生意往来的三个肉贩子,其中裘刚就引起了宋慈的怀疑。因为此人的左手食指有一道伤口,看上去非常新鲜。
宋慈问他这道伤口是怎么来的?裘刚回答说是早上割野猪肉的时候,不慎一刀划在了手上。
宋慈又问受伤之时,身边可有他人看到了这一幕?裘刚又说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旁人在场。
宋慈当然不能片面地相信裘刚所言,便令裘刚带路,去他家查看情况。
半路上,田知县来到宋慈身边,道:“宋大人,这个裘刚是李金枝的远房表哥,两人是亲戚。”
宋慈惊道:“原来如此,可方才李金枝为何不说?裘刚也没向李金枝打招呼啊。”
田知县道:“所以下官认为,这裘刚似乎不简单啊。”
宋慈道:“田大人如何知道裘,李二人之关系的?”
田知县道:“是池头村的保长刚才悄悄告诉下官的。下官在想,这卫扬是不是裘刚杀的?毕竟卫扬人高马大,勇力过人,要杀这样一条汉子,裘刚更合适吧。李金枝可能是待裘刚杀了卫扬之后,才跳入洞房,亲手杀了杨淑贞的,也算是出了她自己心中的一口气。”
宋慈听了田知县的分析,也颇觉有理,便将裘刚叫过来,问他凌晨丑时左右,在做什么?
裘刚回答说是在睡觉,并补充说道:“昨晚在卫扬家喝了酒,到家早已亥时了,卫扬家的酒很烈,后劲很足,我一到家就睡了,天亮起床时,还迷迷糊糊的,这才导致了割猪肉时,那刀子划到了左手上。”
“你家里还有谁在?”宋慈又问。
裘刚道:“就我一个人。”
宋慈道:“你看上去三十出头了,难道还没结婚?”
裘刚道:“早结婚了,只不过近日老婆带着小孩回娘家去了。所以家里就剩小的一人了。”
宋慈道:“听说你跟李金枝是远房亲戚对吗?”
裘刚道:“没错。”
宋慈道:“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来参加卫扬的婚礼呢,卫扬跟李金枝闹tຊ翻了,你不知道吗?”
裘刚道:“知道。但小的跟卫扬结成朋友时,卫扬跟李金枝的关系还没破裂,现在他们是结怨了,但与我也不相干。卫扬打来的野味,照样卖给小的,小的也照收不误,所以小的与卫扬之间的感情,没受多大影响。”
宋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裘刚家住在离池头村五里左右的水塘岙村,这个村看起来比池头村更大,更富,裘刚一个人住着两进的大院,院中挂满了兽皮,兽角,和一条条褐色的干肉。院中有一口井,井边流满血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不好意思,宋大人,这些血水还没来得及清理,让您难受了。”裘刚向宋慈陪笑道。
宋慈不予理会,平静道:“你把早上割过的野猪肉,拿来我看。”
裘刚于是进屋,将早上割好的十几斤野猪肉,拿到宋慈面前,而院中还有一堆准备去外面扔掉的野猪皮毛,以及没用的杂碎,看样子也是新鲜的,不久之前刚处理的。
宋慈看了看裘刚拿来的野猪肉,又扫了一眼那堆皮毛与杂碎,肃穆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把猪肉放回去吧,”宋慈道,“没什么可看的了。”
裘刚道了声“是”,也就把猪肉放回灶间了。
此时,宋慈从院子走入屋内,又四下环顾起来。一面又问裘刚,昨晚参加婚礼时,所穿的衣服是哪几件,鞋子又是哪一双,裘刚也都一一从屋里拿出来,给宋慈看过了。都干干净净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而田知县则又凑近宋慈说道:“宋大人,他若是有心去杀卫扬,恐怕会换下参加婚礼时所穿的新衣服的,下官看那门边的衣架上,挂着好几件衣服,都带着斑斑血迹,十分可疑。”
于是宋慈便问裘刚,那几件衣服,何以染上血迹?
裘刚坦然笑道:“小的是收野味的,也算是半个屠夫吧。因为收来的野味,总不能让猎手帮着宰杀,所以一般都是自己来。干我们这一行的,谁都有几套带血的衣服,靴子,不过沾的都是鸟血,兽血,绝对不是人血。”
宋慈指着其中一套衣服,道:“这上面的血迹还很新鲜啊,什么时候沾上的?”
裘刚道:“就是早上宰杀野猪的时候,这是猪血。”
宋慈道:“野猪肉打算卖到什么地方?”
裘刚道:“‘归善酒楼’。”
宋慈道:“你平时宰杀野味的刀具放在哪儿,带我去看。”
于是裘刚又带宋慈走进灶间,那儿有个刀架,挂着,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子,匕首,钩子,以及弓弩与箭支。而其中一把小剔骨刀,一下子便被宋慈看在了眼里。
因为此刀的大小,造型,都与宋慈判断中的杀死卫扬的那把凶器,不相上下。而且与其他摆放在刀架上的兵刃不同,这把小剔骨刀,还刚好是湿漉漉的,明摆着是在不久之前,被人用水清洗过的。而其他兵刃则都是干燥的。由此,宋慈对于裘刚的怀疑,又再度上升了。
不过裘刚也解释了,说早上切割野猪肉时,用的就是这把刀,此刀虽然身小,但锋利有余,十分趁手,好用。
宋慈道:“这把刀我要带走。还有,你现在带路,宋某想去一趟‘归善酒楼’。”
“好……小的这就带路。”说罢,裘刚又将早上切好的野猪肉,顺手带上了,说既然要去“归善酒楼”,他就不妨将这些猪肉也带上,因为据他所说,他本来就是要去“归善酒楼”送野猪肉去的。
不到半个时辰,宋慈一行便在裘刚的带领下,来到了“归善酒楼”。
宋慈先不进门,只是将裘刚叫到眼前,道:“裘刚,你现在拿好野猪肉,进去,把肉送到掌柜手上。”
裘刚道:“宋大人,你不与小的一起进去吗?”
宋慈道:“不了,你先进去,宋某就在后面看着。”
裘刚知道宋慈的意思了,他是想暗中观察自己与掌柜之间的交流状态了。因为在来酒楼之前,裘刚曾经说过,他是与酒楼说好了的,早上要送野猪肉过去。那么假如裘刚所言为真,则酒楼掌柜对于裘刚的到来,一定不会意外。如果裘刚撒了谎,那么酒楼掌柜,对于裘刚突然送肉过来,一定会感到意外——
宋慈就这样站在不远处,仔细观察裘刚与掌柜之间的交流,以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整个交易流程。发现掌柜的表情,动作,都十分自然,利索,期间并未流露一丝意外的神情,宋慈当下便心知肚明,知道裘刚是没有撒谎的了。
但出于谨慎起见,他还是走进酒楼,与掌柜交谈了一番。而掌柜所说,也侧面证明了裘刚的供词是真实的。他们之间,确实早就说好了,要让裘刚于此日早晨送野猪肉过去的。
至此,宋慈对于裘刚的调查便暂时结束了,他除了从裘刚家中,带走了那把小剔骨刀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