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稔穿着新衣出去时,看见的就是紫衣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擦着地板上洒了的茶水。她原本胸口就湿透了,弯着腰,更能看见胸口的弧度。
真是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可惜对上不解风情的贺慵,一双眼含着一泡泪,也没能打动他的心,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一直盯着桌上的账本,只在宋稔出来时才抬头。
“不错,把第三个柜子里的木匣拿出来。”贺慵左右端详,看得宋稔浑身不自在。
端砚麻利地拿出木匣,里面是一对青玉镯子,贺慵简简单单地吩咐:“戴上。”
宋稔愣了,无功不受禄,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接受:“大少爷,我的首饰还有很多,真的不用……”
“一点小玩意儿,没必要放在心上。”贺慵打断她的话,拿起镯子,抓着宋稔的手腕戴上。
青玉冰冰凉凉的,贺慵的手却是温热,一冷一热,让宋稔一个激灵,伸手要脱下镯子,被贺慵眼神一扫,僵在原地没敢动了。
凌大娘在一旁赞叹道:“果真好看,我就说大少的眼光就是极好的,一眼就瞧上这对玉镯子。”
宋稔尴尬地笑笑,贺慵这个厉家大少爷,出门怎么不看些刀剑砚台,却看上女儿家的首饰,不送身边的美婢,居然硬塞给她。
她有时候会觉得,贺慵对待自己不像是妹妹,反倒像女儿,吃的用的,一概都揽了过来,比华月喜更细心。
“要是姑娘收得不安心,不妨给大少回礼。”凌大娘笑眯眯地解围,又提出一个主意:“正好,大少喜欢读书,正缺了几枚书笺。”
宋稔点点头,她原本就打算给韩先生的回礼是书笺,多裁几张也不费事。只是那么几张小东西,哪里比得上手腕的青玉镯子?
她抬头悄悄看向贺慵,却见他微微颔首:“也好。”
好吧,既然贺慵点头了,宋稔就算不想送,这会也必须送了。
“大少爷,有位聂公子上门拜访。”小厮来禀报,终于打破了书房内的沉默。
宋稔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能跟贺慵说些什么,紫衣呆在旁边一副幽怨的表情瞪着她和手腕上的镯子,自己也无可奈何。
谁知道贺慵抽什么风,就爱花钱买一大堆自己用不到的东西,到处往外送!
“聂表哥来了?”听说聂睿羽来了,宋稔有点惊讶。
之前遇见聂睿羽,帖子写的是半月后才上门拜访,怎么就提早了呢?
她刚走了几步,就被凌大娘拦住了。
“姑娘,聂公子虽说是远房亲戚,却也是外男,哪里用得着姑娘亲自接待?”
宋稔想着也是,聂睿羽帖子上,要拜访的是华月喜,并不是自己,便对春英道:“去跟二太太说,聂公子来了。”
“不用,我去会一会他。”贺慵说完,带着端砚出了书房,从头到尾完全忘记了还在擦地的紫衣。
宋稔也不敢多呆,赶紧跟着出来,凌大娘在旁边笑道:“姑娘不必着急,门人肯定派婆子去知会二太太了。二太太是内宅妇人,更不好单独跟聂公子见面,让大少爷出面就好。”
闻言,宋稔只好点点头,心里总有些古怪,悄悄让春英去前厅看看,自己则是回院子去了。
聂睿羽没想到,会是厉家大少来接待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厉大少,在下有礼了。”
贺慵点点头,道:“坐。”
聂睿羽笑笑,坐下后接过小厮的奉茶,低声道:“冒昧问一下,华姨在厉家过得如何?”
贺慵瞥了他一眼,就见厉老爷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一袭高领束腰锦缎衣裙的华月喜。
聂睿羽一眼就看出,华月喜身上的衣裙首饰都不是凡品,显然在厉家备受宠爱,连忙起身作揖:“见过厉老爷……华姨,许久不见了。”
华月喜在厉老爷身边落座,展颜一笑:“确实很久不见了,当年聂公子才十岁,如今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让华姨见笑了,在下不敢当。”聂睿羽被华月喜夸赞,神色有些腼腆而不好意思。
有厉家父子在,聂睿羽才敢略略扫了眼在座的华月喜。云鬓花颜,任何词藻都无法表达她的美丽。比起十年前,华月喜更成熟漂亮了,似是青春在她的身上停驻了,艳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芸儿还好吗?上次匆匆一面,没来得及问问她。”
“好,她在厉家自然是好的。”华月喜朝身边的厉老爷感激地笑笑,又看向聂睿羽:“不知聂公子特意上门,所为何事?应该不是要见我这个老婆子这么简单?”
“华姨说笑了,”聂睿羽有些手足无措,厉老爷倒是先笑了。
“自称老婆子的你如此年轻美丽,其他女人该怎么办?”
华月喜挑眉一笑,眼波流转,露出几分娇嗔来:“老爷真是会说话。”
她又看向聂睿羽,轻轻笑了:“厉老爷和厉大公子都在,聂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虽然对聂睿羽没什么坏印象,可是华月喜更担心她家的嫂子又不知道背地里在捣鼓什么。
聂睿羽低下头,轻轻道:“华姨,听表嫂说,在下和芸儿小时候订下了婚约……”
“在下已经高中举人,也算有所小成,愿意芸儿及笄后迎娶她。”
在角落偷听到的春英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跑回院子里告诉宋稔:“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
宋稔被她惨烈的叫声吓了一大跳,听说聂睿羽是上门求亲的,又惊吓到了:“你说什么,聂公子要履行婚约?”
华月喜不是说,这只是当年姥爷口头约定,没有文书,其实可以拒绝的。
不过聂睿羽是举人,对于从商的厉家来说,也算是一门不错的亲戚。让她嫁过去,对厉家有帮助,又能让华月喜的底气更足一点……
一个女婿是举人,大太太更不能对华月喜做什么了。
不过一瞬间,种种思绪便在宋稔掠过。她有些紧张,华月喜再不愿意,要是厉老爷拍板了,华月喜一个贵妾也不能说什么。
宋稔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只好道:“春英,你再去听听,厉老爷答应了吗?”
春英有点不解,宋稔的婚事,怎么要厉老爷做主了呢?
“姑娘,有二太太在,厉老爷肯定不会立刻做决定的。”
宋稔苦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厉老爷就算当场没答应聂睿羽,回头跟华月喜商量,难道一个妾还能反对吗?
不过华月喜的性子,还真有可能跟厉老爷对着干,到时候惹得两人关系不好了,真是自己的罪过了。
“你快去听听,赶紧的!”宋稔目送春英离开,咬着手指头焦虑不安。
她想要看书,好平复心情,却想起来游记已经还给贺慵了,新的书没来得及去借走。
宋稔想了想,贺慵还在前厅,又说过可以自行借书,便直接去了子衡院。
蓝衣和红衣跟着贺慵去了前厅,只余下紫衣和青衣留守,紫衣已经换了一套新紫色衣裙,看见她倒是笑得满脸灿烂:“恭喜顾姑娘,没想到姑娘的未婚夫会是一位举人老爷。”
这话听着让人不舒服,难道自己配不上嫁给一个举人吗?
宋稔懒得跟她计较,淡淡道:“我要借走的书,刚才忘记了。”
青衣连忙进去替她拿出来,紫衣倒有些不依不饶:“顾姑娘真是好命,说是及笄后就能出嫁,嫁衣该开始绣起来了吧?要是有难处,不妨找奴婢帮忙的。”
宋稔皱眉,嫁衣原本就该自己绣的,紫衣的意思,分明是说她没像大家闺秀找绣娘教导,绣工肯定不能见人。
“不必了,这点小事就不劳烦紫衣了。”
“就是,确实不需要紫衣姑娘帮忙。”匆匆赶来迎她的凌大娘掩嘴一笑,瞥了紫衣一眼:“难不成你没能绣嫁衣,羡慕顾姑娘才想要帮一帮忙?”
要是做妾,那还真的不用绣嫁衣,一身粉色衣裙一顶轿子就能直接抬入主人家的院子。要是受宠,主人家还会摆几桌酒席,要是平常,连酒席也没有。
当年厉老爷娶华月喜,愣是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怕是最为稀疏平常,也能看出老爷对二太太的宠爱喜欢。
紫衣的话,怕是无福享受了。
被凌大娘的话刺得涨红了脸,紫衣满心的愤怒,恰好青衣把书送了出来,她扭头狠狠地道:“不过去书房拿一本书,却让姑娘等这么久,你是怎么办差的?回头告诉少爷,你这懒惰的小蹄子别想继续呆在厉家了。”
宋稔听着她指桑骂槐甚是不喜,但是跟紫衣对骂的泼妇举止更为不屑。
她抬头见贺慵迎面而来,不由一怔:“大少爷……”
紫衣转过脸,早已换上一张娇媚的笑脸:“大少回来了?”
贺慵看向宋稔,没问她怎么在子衡院,直接说:“放心,二太太没答应。”
宋稔没松口气,而是小心翼翼地问:“厉老爷怎么说?”
贺慵诧异地回头,可能没想到她会问起厉老爷:“二太太没点头,他自然没有应允。”
宋稔低着脑袋,欲言又止:“聂公子是举人,对厉家的生意会比较……有作用……要是二太太反对,我可以劝一劝她的。”
她想了想,自己十分不愿意嫁回华家,只能试着打探一下贺慵的意思了。
厉老爷虽然还没退下来,但是大部分的事已经交给贺慵做决定了,只要贺慵站在自己这一边,就不用担心了!
贺慵深深地看着宋稔,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髻,眼底含笑,明显听出这小姑娘有些粗劣的打探,笃定地道:“放心,厉家虽然是商户,却不至于为了要攀上官家老爷,而把你嫁过去。”
宋稔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的:“大少爷,真的?”
“我说的话,有假的吗?”贺慵反问一句。
宋稔连连摇头:“大少爷向来一言九鼎。”
所以,她以后都不用担心会嫁给聂睿羽了?
“不过,这么一个举人老爷,又是青梅竹马,算得上是一门好婚事。”贺慵牵起宋稔的小手,慢慢走向子衡院里的院子。石桌上已经摆了一碟碟精巧的点心,凌大娘挤开紫衣,给两人倒了茶,就退到了几步开外。
宋稔歪着头想了想,才道:“聂表哥其实小时候对我挺好的,出门经常带一点小玩意给我,糕点也会想办法藏一点给我。”
聂睿羽模样长得不坏,脾气又好,对她也不错,小时候的宋稔对这个表哥挺有好感的。可惜他是伯娘的侄子,光是这一点,就抹杀掉其他所有的优点了。
感觉到手腕有点小疼,宋稔才发现贺慵还没松手,吓得急忙抽回手。又觉得动作太快太大有点不好,她又勉强笑着给贺慵倒茶,趁机抽回手:“这茶真香,是什么茶?”
“是花茶,对姑娘家的皮肤最好了,顾姑娘多喝点。”凌大娘笑笑,把点心往她跟前推了推:“试试我做的新点心,味道如何?”
宋稔拿起一只白兔包子,咬了一口,又松又软,还带着果香,甜而不腻。小小的,没有半个巴掌大,两口一个,她一下子就吃了两个,还有点意犹未尽。
见贺慵没有动,宋稔眨巴着眼讨好道:“大少爷也试试,凌大娘的点心做得越发好了。”
“嗯,尚可。”贺慵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点心,蹙着眉不情不愿地吃下,似是不甚满意。
宋稔手一抖,险些把点心扔地上了,无奈地在贺慵的眼神示意下,转身变成伺候的丫鬟,抬高手让他吃掉最后一半点心。
贺慵的唇瓣不经意碰触到她的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宋稔不由涨红了脸。
眼看贺慵目光扫向点心,又盯着自己,宋稔有种想把碟子砸到他脑袋上的冲动,她又不是大少爷的丫鬟,伺候一次还不够,实在是得寸进尺!
宋稔正憋着一肚子气犹豫不定时,春英及时解救了她,却带来一个糟糕的消息。
“姑娘,不好了,老爷和二太太吵起来了!”
吵架?
宋稔有点反应不过来,华月喜不像是会闹脾气的,也没见过厉老爷会对华月喜大发雷霆,莫不是为了聂睿羽上门提亲的事,让两人意见不一?
她瞅了身边的贺慵一眼,就见他从容起身,牵住自己往外走:“去看看。”
宋稔巴不得有贺慵领头,好劝住厉老爷,乖乖地跟在他身边去月夕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