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内,武姝坐在东间,伴着李元启微微的鼾声,手执御笔朱砂,正在批阅今日的奏折。
殿外传来脚步响,红玉忙欠身退了出去,不多时,又恭谨走了进来,站至武姝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武姝眼角瞥了她一眼,搁下御笔,红玉忙上来搀扶,一时到了正殿。
“禁军守卫来报,今日宫中医遴选,唯一的甲等是一位女子。”
武姝立刻转过头,顿了几秒笑道:“很好。”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红玉,眼神一挑:“怎么,这位女子有什么特殊吗?”
红玉警惕的看了眼四周,覆在武姝耳边道:“经玄夜司探查,此女子正是三皇子回京那日当众拦街的女子!”
武姝耐人寻味的“哦?”了一声,唇角情不自禁弯起:“有点意思。”
按照李乘渊素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性子,这女子绝无可能全身而退。而凡事只要破例一次,以后便都是例外。
“传本宫的话,宫中上下皆不可为难此女。等她进宫任职,立刻带来见本宫。”武姝眉间掠过一抹极为得意的神情,唇瓣缓缓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棠梨院里,许南星对着铜镜,仔细的给伤口上着生肌散,她的脸已经好多了。
木槿在一旁协助问道:“大小姐,您多要了半个月假期再去赴任,就是为了恢复伤口吗?”
“当然不是。”许南星将伤口包扎好,看向木槿,神色严肃:“这半个月要做好多好多事,木槿,这次你可得帮我。”
她拿起写好的清单递给坐的端正的木槿:“第一要紧事,就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收集和李乘渊有关的一切事宜,包括但不局限于他的爱好、习惯。”
“第二件事,拿着我的印章,将相府所有产业盈利三三四分,我俩一人三分,那四分你每月必须亲自送到董夫人手上。”
木槿忙拒绝道:“大小姐给奴婢的月俸已经很多了,怎好再拿这些钱,奴婢不能要。”
“月俸是月俸,这个是工资,又不冲突。”许南星将自己前日写好的常用药品目录给她,示意她打开:“你还记得那日装神我答应那些信徒要给他们治病的事吗?”
木槿点了点头说“记得。”
“所以我才要了这半个月的假期,就是准备给他们把手术都做了。但手术是一方面,术后疗养也是一方面。
你拿这些钱开个药店,供他们用。药品若是不够了,你写个单子让崔琰来找我,我让他带去。”
许南星指了指卷轴另一边的图画,对木槿道:“这是心肺复苏、海姆立克、溺水急救以及常用外伤的包扎术。这半个月里我会亲自教你。等我进宫后,你以我的名头,教给百姓。”
她握着木槿的手,柔柔说道:“木槿,你不能一辈子做伺候人的营生。我要你自己立业,过你自己想过的人生,明白吗?”
木槿眼眶通红,眼神却清亮,笔直的望着许南星。片刻后,她往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的朝她跪拜了下去。
自此之后,许南星每日卯时便起,白日里在相府做手术,一直做到太阳落山方罢。
晚上在崔府吃过晚饭,便从手术室空间里拿出人体模型,亲自教导木槿急救术。
直到亥时,万籁俱寂,她才腾出手熟记李承渊的每一个喜好和习惯,并制定出相对应的战略措施。
如此昼夜辛苦半月,许南星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烧伤也已经完全痊愈。
宫门之下,她一身绣花金纹白袍,长发半披半挽,眸如星辰,眼角笑容溢开,柔弱而娇艳。
让人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
出示令牌和卷轴后,禁军忙躬身朝她行礼:“许御医,皇后娘娘有令,请您一进宫就立刻前往含章殿。”
在宫门久候的宫女这时也走到许南星身边搀扶着她,另有一宫女掀开轿帘,轿旁还跪着四名太监。
许南星却不上轿,笑着向禁军问道:“皇后娘娘为何这么急着见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那禁军摇了摇头:“许御医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就是这宫里的天。漫说是我们,就是娘娘跟前的人都打听不到一星半点的心意。”
许南星茫然了,搓着衣角,杵在原地愣是不敢上轿。
那宫女催促道:“许御医,皇后娘娘还在含章殿等您呢。”
许南星才猛地一下省了,深吸了好几口气,贴着那宫女的手臂钻进了轿子。
一刻钟的时辰,抬着许南星的轿子就到了含章殿外。
那两名搀扶宫女忙上来打起轿帘,许南星扶着她的手弯腰下轿。
刚下轿,迎面便瞧见一位削肩细腰,螓首蛾眉,八面莹澈的姑娘,正站在殿门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那两位宫女见了那名姑娘,忙屈身行礼,口内恭谨:“红玉姑姑,这便是许御医了。”
红玉微一点头,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几眼,引着她往里走:“许御医快请吧,皇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路向里,抽泣声越发明显,许南星心里一惊,不由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到了寝殿内,许南星看见已经有许多人在,宫中几乎所有的太医都来了,有自己那日报名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此刻分三排跪在李元启床前,神情忐忑。
哭声是坐在李元启床边的女子发出的。
那女子的容貌是极明艳的。黛眉朱唇,灼若芙蕖,云鬓如云,一身黛青色衣裳也掩不住她的神韵娇媚。
举手投足间,便能勾魂摄魄,令人欲罢不能。
“娘娘,许御医来了。”红玉走到女子身边轻声道。
原来这就是玘国第一美人武皇后!
许南星忙伏下身要拜,武姝已经先一步唤她起来。她用丝绢擦拭眼角,强忍着,哑着嗓子道:“许御医,快给皇上瞧瞧吧。”
她将武姝劝离出帐幔外,趁人不备迅速拿出听诊器、便携式血压和血氧仪,给李元启做检查。
“心率加快,呼吸困难,血压和血氧均低于正常值。”她心里有了初步猜测,不断变换着听诊器的范围,直到听见了标准的“奔马律”。
是心衰。
她拿出多巴胺给李元启进行静脉推注,却在看见tຊ他樱桃红色指甲的时候,心里顿时一惊,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李元启的心衰怕不是年老所致,而是——中毒!
她正在给李元启静脉推注的手不受控的颤抖起来,鬓边开始生出冷汗。
五分钟推注结束后,李元启脸色肉眼可见的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许多。她定了定神,方小心翼翼从帐幔里退了出来。
见自己出来,武姝忙走了过来,语气焦急:“依许御医看,皇上这是得的什么病?”
许南星刚要回答,心里忽然闪过一丝警觉:皇上沉疴许久,孙行与众太医并非庸碌之辈,不可能诊断不出来是中毒。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的脑袋“轰”地一下,一时心跳如鼓。
“许御医,可是皇上的病症有什么不妥吗?”武姝追问道。
许南星拜了一拜,直起身,表情故作轻松,撒谎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只是年事已高,心脏不太好。幸而之前有赖各位前辈太医们用了药,治疗及时,微臣刚刚的施针才能有进一步作用。”
孙行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惊异非常。
武姝眸光微动,忽而挑唇一笑,微妙的弧度中隐藏着冰冷的刀锋,再次朝她问道:“许御医,皇上身体总不见好,真的只是这个原因吗?”
许南星脸上神情一派沉静,没有一丝波澜,微笑道:“回皇后娘娘,真的只有这个原因。”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不期而遇,如针叶雪松,幽暗苍青,尖锐黯淡,在光影交织中忽明忽暗。每一声呼吸,都如同山谷里吹在湖面上的风。
沉默了半晌后,武姝审视了她几眼,笑容很有几分兴味:“传令下去,太医院众人救治皇上有功,各赏半年的俸禄。”
领旨谢恩后,许南星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浑身瘫软的坐了下去,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