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葡萄架阴凉处,地面上的各种影子集合到一起,像一幅巨大画,被阳光照耀出的杰作。
有了阴凉,燥热缓解了很多。
荆楚待在旁边,偶尔拿出一粒葡萄往上抛,然后用嘴接住,每一粒葡萄都精准掉在了嘴里。
苏晴雨看着tຊ有趣,试图学习他这个抛葡萄的本事,一粒葡萄没进嘴里,精准地砸到了额头,掉在了地上。
她停下,呆愣地看着地上这颗葡萄,陷入纠结……
捡起来?
她伸手向下探,荆楚拦住,“别吃了。”
她不解地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荆楚无奈地笑了下,扶她起来。
她本想狡辩一下,葡萄带着皮,把皮扒掉还是可以吃,最终还是放弃抵抗了,每次见面她都是这副样子,她觉得自己在荆楚心里的形象有点扭曲,得休整一下。
苏晴雨的一串葡萄快吃完了,她的视线放远,隐约看见远处一个踉踉跄跄的白影飞速跑过来,她瞳孔放大,大脑停滞了几秒。
那是……
苏晴雨:“有人来了!”
有一种刀尖上舔血的感觉。
不知是因为心跳过快,还是已经停止了跳动,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吓得麻麻的,没有知觉,只想着赶快逃。
他们停下手里的动作,蒋运喊了句:“快跑啊!那是看守葡萄的大爷,我见过他!”
这里的葡萄是稀有品种,领导视察的时候都会作为招待,这次他们摘了不少。
六人火速往外跑。
荆楚和蒋运先一步跳出去接应。
大爷在后面边追边喊,最后也没追上。
肖丽:“不会有什么事吧?”
蒋运笑嘻嘻地,“没事,那大爷老花眼,看不清!”
苏晴雨心脏怦怦跳动着,逃命一样,久久无法平静。
晚上她拿苏成的手机偷偷上QQ,发现多了一个群,群名是“葡萄侠客”。
额……
点开群成员表,看到荆楚,加了好友。他的QQ名字就是本名,很好认。
她躺在沙发上,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
第二天大课间,教导主任张力在主席台上面色凝重,旁边还有几个校领导窃窃私语。
苏晴雨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他们偷葡萄的事被发现了?
早上来学校就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前没做过什么捣蛋的事,昨天豁出去干了一回,半条命要没了。
吓没的……
她来到学校的时候看到肖丽,她还是一如既往活力四射,只是活力中多少带着些许忧虑。
很多年之后,她都不会忘记,这个夏秋之际,为了靠近他所做的努力,可以让她克服恐惧,承受审判的痛苦,却无怨无悔。
张主任脸色极差。
她已经开始想象被找家长,被孙艺梅教训的惨烈情景了,她从小心理素质就不太好,害怕的东西有点多,做错事被骂这样的事,她没有底气觉得自己承受得来,在她心里,做错事、被谴责是天塌下来的事。
她站在队列里,恐惧和紧张弥漫到五脏六腑,喘不过气。
她侧头,五班排尾,他一脸轻松的神色,那种肆意的,和那阳光又淡定自若的样子。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害怕的事情?
“昨天下午,有几个学生态度极其恶劣,跑到葡萄园偷葡萄,摄像头已经都拍下来了,今天中午之前,我希望那几个学生可以主动认错,学校会宽大处理。”张主任强忍怒意。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蒋运低头轻咳了一声,往后看荆楚,不自在地跺了跺脚,肖丽屏住呼吸,她看了眼身后她同桌,苏晴雨脸色发白,一个个都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肖丽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当时挺过瘾,被抓就不过瘾了!
肖丽回头,“苏苏,你说,我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不知道啊!”
“许承宇和禹淋溪走了,倒是一身轻松。”肖丽瞥了眼五班排尾,“诶,看那!”视线定格在荆楚身上,不禁赞叹,“他心态真好。”
苏晴雨有一次看去,荆楚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丝毫感受不到紧张。
他面容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主席台上张主任喋喋不休,跟个没事人一样。
苏晴雨心底暗自佩服了好一会,就连蒋运都有点站不住,紧张地跺着脚,她感叹道:“他的心脏,可能是不锈钢做的!”
回到教室就开始上课了,肖丽给苏晴雨传纸条。
肖丽:要不我们去承认错误吧,还能宽大处理。
苏晴雨:可是,荆楚说,那个摄像头坏了。
肖丽:我听着不太像啊,还有那天禹淋溪穿了长裙,很好认,怕是已经认出来了。
苏晴雨:那只能这样了。
这一节课她的心没有平静下来过。
下课了。
“噗嘶噗嘶!”
苏晴雨听到后门的“嘶嘶”响声,是蒋运发出来的声音。
苏晴雨望了一眼,他和大课间完全两个状态,此时是满脸轻松洋溢,还有点嘚瑟。
肖丽:“找我们?”
蒋运卖了个关子,声音放低,“我来帮荆楚传话,他被物理老师叫走了,他让我告诉你们不用担心,那个摄像头就是坏的,如果真的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学校会立刻来抓人,而不是说那些吊人的话。见过哪个学校发现犯了严重错误的学生,还会给机会主动承认错误的?”
蒋运说得来劲,“你看张主任那脸色,真的认出我们了,他肯定提刀来见,怎么可能说那些话!”
苏晴雨和肖丽倒吸一口凉气。
差点掉进了陷阱。
苏晴雨缓了缓,浑身的力气像是都泄了一般,那些紧绷的情绪也消散了,身上大部分力气都被抽走,神经倒是轻松了下来。
肖丽赞叹:“思维缜密啊!佩服!”
苏晴雨暗想荆楚是怎么知道那个摄像头坏了的。
他不会是把学校的监控系统黑了吧!
……
额……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干的。
他们六人的革命友谊算是结下了,因为这件事,像被一条线连着,他们每天都会在群里汇报情况,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没有人来找他们,就是葡萄林外的小门换成了铁门,加高了好几米,摄像头也换成了新的。
荆楚他身边男生朋友多,女生朋友除了禹淋溪,经常在一块玩的,就只有她和肖丽。而她,是最内向的一个。
她不大会说什么漂亮话,不像肖丽,总能很开朗地聊一些东西,几句话就熟络了。
她开始随身携带着湿巾和纸巾一类的东西,他经常和蒋运他们一起打球,肖丽常来凑热闹,便会拉着她来,尤其是体育课。
体育课,她打算趁着他满头汗水的时候“雪中送炭”,努力实现那浅浅暗藏的心机。
后半节课自由活动,男生开始打球。
中间的休息时间,她跟着肖丽挪步过去。下午的阳光黄灿灿的,映得她几丝秀发成了棕色,她安静如常,和周遭热闹的氛围形成莫名的违和与反差感。
肖丽和蒋运打闹,荆楚坐着休息。
苏晴雨咬了下唇,克制着紧张感,装作面色如常,将纸巾递给他,“要吗?”
荆楚接过,香气沁人鼻腔,他用鼻子轻轻嗅了下,“香的。”
她嘴角弯弯,“嗯。”
算是成功了吧……
似是习惯了与他相处,不再那么紧张了。
苏晴雨时常看着他,想起自己班里那些男生喜欢欺负女同学,揪女生辫子,和女生打闹到一起……他不一样,他好像不喜欢这些。
那,他喜欢做什么呢?
他们熟络了很多,这样的后果是,荆楚更肆无忌惮地经拿报名那天的话,一本正经地调侃她,“多看一看就不紧张了,现在还紧张吗?”
这个腹黑的家伙!
她狡辩,“我没说过,忘了。”
苏晴雨路过张主任办公室,听到里面的谈话。
“我早就说摄像头该换了,迟迟没有行动,现在好了,学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犯事我们都抓不住,现在换了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
气得不轻啊。
她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有些暗爽,还有点兴奋,复杂的情绪令她不得不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地方。
心底沉睡许多年的那个“小恶魔”睁开了双眸,在心里直瞪瞪地看着她。
她在说,
要自由,要洒脱,要勇气,要变强,不要脆弱,不要唯唯诺诺,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就说,这样做虽然有些不对但没什么不妥,你很勇敢!
她回班级就和肖丽说了听到的这些,肖丽在“葡萄侠客”群里和所有人说了这件事。
好运来:从来没这么爽过!
丽丽:呦呵!那天是谁差点吓尿裤子?@好运来。
水水:[偷笑]
好运来:老巫婆别泼我脏水!
DX:[暗中观察]
上课了,肖丽关上手机。
-
荆楚家所在的小区轻奢大气,小区内绿化极好,这个环境和地段属于富人区。
放学后,他绕过一个花坛,就到了家。
“妈,我回来了!”
家里的陈设暗色系很少,舒适美观,尽显女主人高级的审美,进门就能看到大客厅和开放式厨房,厨房里的盘子和碗是上等青瓷和景泰蓝,放在现代化的厨房内却很搭调。窗帘和沙发都是浅色系,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整个屋子散发着暖洋洋的生机感。
荆楚进门看见沙发上女人的背影,她头发用抓夹抓起,背对着门,聚精会神地tຊ敲打着手里的电脑,面容温暖平静,有种成熟温柔又有灵气的美,看着电脑屏幕的眼睛翻涌着诸多情绪。
见她没反应,荆楚弯腰看了一眼。
“《重逢》,新剧本?”
这是她早些年很火的一本小说,要被改编成电视剧,她儿子不关注这些,不记得也正常。
宁芸芳正打算起身给他做饭,荆楚按下她肩膀,“妈,你忙吧,我来!”
她的眼里满是惊讶,仰头看着他,迟疑道:“你要……做饭?”
西红柿炒鸡蛋跟他爸学了一个月都不会做,她儿子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宁芸芳扬唇,安心地坐了回去,“行,你敢做,我就敢吃!”她说话柔和有力,做好了任由儿子折腾的打算,“我们家有你爸一个厨艺好的就可以了,不过呢,如果你想学,我觉得也很好,那样我以后就无事一身轻。”
荆楚爸爸厨艺很好,最近一周因为有重要工作回家很少,还好宁芸芳会一些,虽厨艺不算太精,却饿不着。
荆楚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西红柿。
“葡萄哪里买的?真好吃!”
他抬头看,宁芸芳正在吃的葡萄是昨天禹淋溪让他带回来的。
他右手拿了把菜刀,一下一下地比划着,满眼蓄势待发,锁定目标,这架势倒不像切菜,像要决斗,犹豫许久也没下刀。
而他的眼眸中是那样阳光肆意,形成了极强的反差感。
他缓缓开口,话语中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味,眼底满是真情实意,“亲闺女孝敬您的。”
禹淋溪、许承宇和荆楚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三家是世交,关系极好,好得像一家人。
“我学校摘的,稀有品种。”
他比划了几下,心想还是算了,出去买更方便,他恰好想起他老爸嘱咐他的话。
荆齐升订了束花,要他去取。
经常要么荆齐升亲自送,要么就让荆楚去取,荆楚问过他爸爸,为什么不让人直接送到家,荆齐升说,“看到是你送过来,你妈妈会更开心。”
他爸爸哄人的本事,他见识了不少。
“妈,我出去一趟,你想吃什么?”
宁芸芳看了眼那两个依旧完整的西红柿,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你吃什么帮我带一份。”
花店在距离三公里左右的地方,荆楚出了门,没有坐公交,没有打车,活动了下腿,起步开跑。
十几分钟后,他到了花店门口。
“我来取花,荆先生在这里定了一束白玫瑰。”
花店小姐姐抬头,看见他,眼睛里满是闪亮如星星般的笑意,痴痴地笑着,“好!老板嘱咐我了,说会有一位帅哥来取。”
原来是真的帅哥。
一束白玫瑰,花香沁鼻,外面是白色包装,荆楚看着花束,眼神停留了一下,“帮我换成浅色的天蓝色包装!”
店外车海川流,和花店里寂静的氛围截然相反,过路人时不时向里看几眼。花店里的少年,脊背宽厚,碎发稍短,浑身散发着轻扬的气质,背影十分惹眼。
苏晴雨从书店里出来,路过花店时也随着前面的路人向里面看了一眼,刚过门,她脚步顿住,发现了什么,往后退了几步,侧头看。
他怎么在这?
今天放学没回家,直接来了书店,此刻就像放学路上捡了钱一般,心里荡漾着喜悦。
她抬头,看到了花店的牌子,心里止不住揣测。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退了回去,在原地等他。
等他出来再往前走,来个偶遇。
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荒唐,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
花店小姐姐换了包装,拿出一小束向日葵,“这是我们花店新品种的向日葵,送您的。”
“谢谢!”
荆楚刚要转身,苏晴雨用余光瞥了一眼,然后立刻迈开步子。
“嗨,荆楚!”
她不知他是否看出了她那蹩脚的演技。
荆楚一手抱着白玫瑰,一手掐着向日葵,他笑了下,“我替我爸取花。”
爸爸?
她意会地弯了下唇角。
鲜花散发的香气渗入鼻腔,两种净透的颜色鲜气环绕。
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叫鲜花,那样的鲜和美,是最自然的,她看着花和他的笑,神经像灌了罂粟般,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去了书店,路过。”
虽然这样的事不大可能发生,她还是幻想了一下,如果是她爸爸买了一束花回来,无论价格如何,一定会被妈妈骂浪费!
蓦然发觉,生活也需要多些色彩,不应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过往的人路过都会看他们一眼,她有些不自在,荆楚却没有,他看了眼手里的向日葵,抬起那只手,“送你。”
她傻了。
先是错愣,当她看见荆楚在她没有反应的时候依然没收回手时,然后眼底充满了惊讶。
“花店送的。”
她不是不想要,是没想过会有人送她花。她其实很喜欢花。
他会不会误会……
她想说她在这里偶遇,并不是为了花。
她犹豫着,抬眸,眼里星星点点闪着光。
即便这份赠予只是纯粹的朋友情义,没有其他寓意,她还是觉得受宠若惊和极度欢喜。
就像在沙漠里走了很久,身体里几乎所有的水分都流失了,忽然看见了一处水源,会觉得,那是海市蜃楼,很不真实。
要接吗……她当然很想。
他勾起嘴角,“给个面子!”
她的犹豫不决被他一句话化解。
微红的夕阳映着她的脸,模糊了微烫的脸颊,她的几缕发丝遮了一下眼角,增添了几分质朴的美感。
脑袋有点懵,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即便内心溃不成军却又生发出强烈的逞强,不想被看出丝毫羞涩和紧张欣喜。
她接过,眼角弯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