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宗遇原本订了个私房餐厅的位置,朋友的朋友开的,位置在城郊,虽然偏了些,但景致实在是好,有些年头的一栋俄式小楼,窗户外面就是覆了一层积雪的五崇山,五崇山本地人都不乐意去,提起来都说就是个小土坡子,宗遇提前踩了个点儿,觉得在三楼的包厢看着山景还挺漂亮。
餐位紧俏,宗遇少不了找朋友帮忙,朋友还笑他,当初餐厅开业时,牌匾还搞了个中英文版本的,宗遇对此嗤之以鼻,笑说私房餐厅就是黑店,搞什么创意菜,老大一颗白菜就取点儿菜心儿,糟蹋粮食,价格还贵得抢钱。
如今他通通不认,美滋滋地等着带林凛过去,觉得她肯定会喜欢,菜不难吃就行,毕竟景色美,氛围肯定贼浪漫。
俩人能有三五天没见,林凛一见到他就说饿,宗遇打趣了一句:“怎么,老丈人还生气呢?不给你做饭。”
“没有,我坐在那儿又研究了半天咖啡机,忘吃饭了。”她琢磨着将来总有一天要买Lamarzocoo,犹豫是否要一步到位,想方设法地节省预算。
“还研究呢?”宗遇纳罕道,林凛并没有什么都跟他说,只是知道她这几天一直在合计这事儿。
没等他开口说带她去个好地儿,林凛先开口提议:“我们去吃铁锅炖吧?”
宗遇一愣:“又吃铁锅炖?”
“想那口了,我爱吃里面的土豆和青菜,土豆炖得糯糯的,特好吃……”
她在那儿越说越饿,瞧着是真想吃了,宗遇从来没那么讨厌过铁锅炖,纠结了不过五秒,点头开车:“成,还去那家?”
林凛点头:“那肯定的,还是他家好吃,以前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放假和宋慈一起回来,第一顿肯定是去他家,尤其冬天的时候。”
宗遇想起她读大学时,他在国外,回国的次数寥寥无几,但也和余泽去过城北铁锅炖,没遇到过,心情不免泛着酸涩。
年终岁尾的原因,提及往事有些感性,林凛话说得很多,又和他讲:“你什么时候开始去他家的?你知不知道,他家以前特别破,看着跟苍蝇馆子似的,装修也土,好像是这几年翻修的……”
宗遇低声接话:“去年初重装的,我高中时候就去过。”
“高中时我还不知道呢,后来也是宋慈听朋友介绍的。”她又想起那么一桩趣事,脸上鲜有的露出娇憨,扭头和他说,“还有个有意思的事儿,好像是我大三那年寒假,那会儿他们家只有那种长筷子,特别长,你肯定用过,我用不习惯,桌位离得还近,我夹了一块鸡肉,上面有脆骨,也不知道怎么的,嗖的一下就滑出去了。”
宗遇笑道:“整人身上去了?”
“对。我特尴尬,一姐姐穿了件白色的毛绒外套,就身上都是长毛那种,放椅子上了,正好落在她衣服上,幸亏不是貂儿。宋慈知道我脸皮薄,主动说是她不小心弄的,然后赔了人家一百五的干洗费,幸亏对方挺好说话的,也没生气。”
那瞬间宗遇的心窝子软得不行。
当年他发现城北铁锅炖的筷桶里准备了正常长度的筷子,和老板打趣:“龙哥,赚钱了啊这是,舍得买新筷子了。”
老板笑得很无奈:“就前些日子,一姑娘在这儿吃饭,你说那么老大个姑娘了,筷子拿不明白,肉都飞隔壁桌去了,把人白花花的衣服整埋汰了。幸好都没红脸,我寻思该省省该花花,也总有人专门要一次性筷子,得了,买点儿短筷子吧。”
当时他对此一笑置之,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怎么也想不到主人公就是林凛,多年久离柳城的岁月里,偶尔同期归来,错过的次数定然不少。
如今她揽着他的手臂,绘满竹枝的手臂,纤细的手插进他宽阔的口袋,与他十指相扣,一起走进门脸低调的饭馆,宗遇许久不发一言,她歪着脑袋,在室外的冷与室内的热过渡的时刻,问他:“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分外喜欢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柔声说:“没有,最近是有点儿累,喝酒喝蒙了,寻思事儿呢。”
“什么事儿?”
他又把她揽到怀里,大步走到仅剩的空桌,笑道:“给你准备礼物了,吃完去我家看?今晚别回去了。”
林凛的笑容带着暗示,戳他腰间的痒肉:“你可真没诚意,送礼还得去你家看,是不是还得进被窝才能看清楚啊?夜光的。”
“我可是正经人。再说了,非得在被窝看么?客厅厨tຊ房不能看?”
林凛冷飕飕地白他一眼,咬着口型骂他“龌龊”。她显然丝毫没受上次刘一舟的事情影响,落座后大方点单,宗遇喜欢她在感情上的那股矫情劲儿,勾得人心痒,可到了日常的事上,她是典型的东北女生性格,分外直爽,从不会扭捏地说吃什么随便,随便是烦人的两个字。
宗遇又加了两道菜,问她喝不喝酒。她笑得更加耐人寻味,摇头拒绝:“不想喝啤的,也不想喝白的,我还是喝水吧。”
宗遇拿走菜单,接道:“我那儿什么酒都有,回去一起喝。”
“真的只是一起喝酒么?”
“那必然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吃饭的时候,林凛还开他玩笑,提醒道:“你今天可别打人了啊。”
宗遇说:“我没家暴倾向,那天刘一舟不该打么?”
“该打,当然该打。”这点林凛自然赞同。
宗遇默默剔着碗里那块鸡肉上的皮,反过来问她:“那天他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说着就开始上手了。”
他好奇很久了,只是每每想起都觉得打刘一舟那顿不够重,还得再重点儿。
林凛轻笑道:“还能说什么呀?他说他高考之前和我表白,我把他拒绝了,但说实话,我根本不记得这一茬,和我表白过的多了去了。”
宗遇牙根都要咬出响了,冷哼一声,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儿暴力倾向的,又想打人了。
他把剔了皮的鸡肉夹到她碗里,林凛愣了一秒,默默夹起来吃了,她吃肉确实不喜欢吃皮,也不喜欢肥肉和五花肉,不知道宗遇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宗遇又想起那么一件事,忽而幽幽发问:“咱们那届的理科状元你还记得么?”
林凛觉得这问题很突兀,还是爽快作答:“记得呀,许开霖,他现在在北京读博呢。”
“你初恋是他么?”
林凛顿时怔住,对上他炽热的目光,眼神闪烁,隔了十几秒才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一同校的学长。”
宗遇似乎松一口气,又没完全松气,他并非在这儿吃陈年飞醋,也无心与林凛翻旧账,只是卑劣地想着不是许开霖就好,高考最后一天见她“最后一面”,那时不知怎么的,深深认为他们两个会走到一起,大概因为看起来就十分登对。
可她眼神闪烁,他立马就猜得到,这俩人肯定有过什么,应该暧昧过,却没有正式在一起。
果不其然,林凛立马说:“我俩都考到北京,学校离得不远,周末约着出去玩儿,有时候宋慈也会一起,他性格太冷了,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就没然后了,但我看得出来……”
“他喜欢你。”
林凛轻轻点了下头。
宗遇无声叹气,许久不发一言,却掏了根烟示意她,见林凛没遏止的意思,他就点着了。
烟雾散开,林凛的双眸分外明亮,盯着他问道:“你干嘛?吃醋?生气?不至于吧。”
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吃醋,但绝没有生气,只是无数次厌弃自己,偏偏又生得一副死性不改的脾气,早在高中时与她错过,他就是活该。
“没有。”他没什么底气地否认。
林凛却很想揍他,完全不心疼,冷哼道:“你提这些干什么呀?我也没数过你前女友有多少啊,你初吻、初夜都跟谁……”
宗遇脑袋里嗡嗡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今后下半辈子每天的初吻、初夜,都是跟你。”
“渣男语录。”林凛下定判断。
见她撂下筷子许久,宗遇都打算起身结账了,老板端着个盘子过来,还神秘兮兮地扣了个盖,说是给他送的菜。
宗遇最近确实有点儿累,可能是酒喝多了,加之有些伤感,精神不太好,见状提起笑容和对方交谈:“什么啊?整得挺神秘。”
老板还瞅了瞅周围,把盖子一掀,林凛扑哧就笑了。
那是一盘“玫瑰花”,其实就是放在锅边的贴饼,做成了玫瑰花的形状,还挺像样,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老板介绍道:“打算情人节上的,先给你尝尝。”
宗遇对浪漫过敏,蹙眉说道:“看着就不好吃,谁上你这儿过情人节啊?”
“你不也带对象来我这儿吃跨年饭了吗?”
宗遇没法儿狡辩,微抬下巴,又拿起了筷子,老板就把玫瑰花摆了一圈,林凛赶紧拿出手机拍照,老板称赞道:“你看,人姑娘就识货,管它好不好吃,拍照好看啊!”
林凛好奇问道:“您这盘打算卖多少钱啊?”
“十三块一毛四,一三一四。”
林凛笑不可支,宗遇也笑了,坏心情排解不少,旋即忍不住嘴欠:“一毛四我都不买。”
林凛剜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就知道给人泼冷水,出言宽慰老板:“我觉得能卖得不错。”
老板一个劲儿地谢她,说借她吉言,扭头说宗遇:“所以说你这人不懂浪漫,你看,哪有姑娘不喜欢花儿的?”
宗遇默默记下,谦逊地点头:“成,我慢慢学。这能吃了吗?”
“热一会儿就能吃,你们吃着,我去前台收钱了。”
他等林凛用手机拍够了,才伸手夹了一个尝尝,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差点儿想吐出来,林凛也咧咧嘴摇头,他看她那样子就想亲她,抬手叫她:“得了,走吧。”
付完钱出门,他心里挂记着林凛说许开霖的那几句,不好张口明说,否则她肯定说他喜欢的是许开霖,他只是记住她说许开霖什么事儿都喜欢放心底,论学习他比不过许开霖,可论坦诚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不要脸。
上车后林凛又打开他的扶手箱,不见那个小盒子的身影,她拿起薄荷糖,随手塞他嘴里一颗,刚才两人默契地都没拿收银台上的清口糖,就是打算上车再吃。
辛辣的甜香在口腔化开,宗遇没急着启动车子,和她坦白:“说实话,我今天本来订了个餐厅,就城郊那个俄式的小楼,你说想吃铁锅炖,我就没提了,但我寻思,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这餐跨年饭吃得两人一身的味道,跟在锅里腌过似的,什么浪漫氛围,那盘玫瑰花透露着滑稽,拯救不了。
林凛呆呆问道:“叫什么啊?”
宗遇说了个名字,她打开点评APP搜了下,确实是她喜欢的风格,怎可能不想去,当时就觉得错失了一个亿,微恼道:“你为什么不说啊?都订好了,我肯定听你的啊。”
宗遇说:“不是看你想吃吗?祖宗,我哪儿敢不听,全可着你来。”
林凛在昏黄的车灯下审视他许久,那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温柔的人,她无奈感叹道:“宗遇,你不是吧,你别这么温柔行不行?我喜欢霸道一点的,而且这算是惊喜啊,你根本没有给到我。”
宗遇发出闷笑,用力点了下头,启动车子的同时抓住重点:“明白,回家,给你来点儿霸道的。”
林凛双颊一热,岂会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默默移开目光,系好安全带。
回家的路程他车速提得飞快,彰显着内心的急切,电梯还没全然打开就把人拽了出去,一进门就用激吻迎接她。
衣服落在地上,鞋子乱倒一旁,两人都闻到互相身上沾染的食物的香气,只不过他心痒了一路,急需纾解,她理智尚在,觉得那股味道破坏气氛,伸手推他,没等得到空隙说话,他利落地把她双手剪到腰后按住,扣着她脑后强势索吻。
林凛感觉心在被揪紧,呼吸急促地打断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无心之言引诱了他:“等会儿,你先别演了……”
他冷笑:“谁跟你演了?”
他觉得今晚势必得证明一下自己,这一周以来她可没少骂他,他对她好、纵着她,她竟然还嫌弃上了,搞得他自己都快信了,他是个无比温柔的人。可他早在性意识萌发的青春期就肖想过她,每晚想着她入睡,说没有一丝邪念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从未光顾过他的梦,春梦也不许做。
这一天来得已经够迟了。
林凛仍在试图挣脱他的桎梏,喘息道:“有味道,先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