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捏了一路,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
偷瞥了眼后面抱着怀中人头也不抬,浑身散发凶戾冷气的谢肆尘。
觉得这个时候往后递这种东西真是立刻马上不带停顿地找死然后秒速投胎。
默了默,将那一大兜子烫手山芋塞脚下。
在找到纪濯前,谢肆尘的一位医生发小便风尘仆仆赶来港城,专程坐镇亲自指导。
就是一路上有些难捱。
那药目测劲挺大。
纪濯期间迷迷糊糊醒来好几次,像只幼兽一样蹭在谢肆尘怀中。
但因为刚才耗尽全部体力,动不了半分,只能任由着铺天盖地如蚁般啃噬的难受蔓延,闭着眼睛啜泣呓语着。
瞧着这副模样的纪濯,谢肆尘心疼地心脏都颤疼了,俯身不停轻哄。
然后摸着那愈发滚烫的额头,冷声不停催促。
最后一路往最高速度飙,不消十几分钟,便再次回到养和。
只见得了吩咐,一水儿的医生护士早早在大门前等待。
这边车一停下,那边便纷纷涌来。
发小宋瑾佑甚至顾不上和谢肆尘说一句话,便带着人又赶忙回去检查。
抽血、化验、拍片、开药、输液……
一番兵荒马乱的忙碌,等将人稳定好推回病房,已经到了中午。
谢肆尘哪儿也没去,一直静静在外面站着等,好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塑,空洞屹立着。
直到所有检查结束,纪濯被推着从里面出来,重新看到那张苍白面容时。
谢肆尘大步上前,盯着那躺在床上的静静安睡的纪濯。
重新拥有灵魂似的,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只是,在听宋瑾佑讲述病情时,表情陡然阴翳,并且对面说一句,脸色冷意更增加一分。
“高烧39度持续未退,多处软组织挫伤,胫骨轻微骨裂,伤处有感染迹象……”
突然,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医生检查的手一顿。
指着那印有药物成份分析的检查单,意有所指地看向床上的纪濯,目光揶揄:
“不过这都能忍住?……肆哥,你真不会真的……?”
正帮纪濯理着额间碎发的谢肆尘冷冷回头。
面无表情,一句话未说,散发的铺天盖地压迫感却让说话者瞬间审时度势闭嘴。
宋瑾佑绷住脸色,无事发生般略过打趣。
只瞧着那双眼通红、浑身紧绷,盯着纪濯颤抖着指尖不敢落下的谢肆尘。
无奈叹气,用胳膊捣了下宽慰道:“行了tຊ,我的技术还不放心?不会有事的,就是这次亏了元气,你带回去后得好好养着。”
“只是……”宋谨佑顿了顿,双眉微蹙,扫过一行行数据,最后又摇摇头,“有几项检查的结果很是奇怪,但也可能是我多虑……”
说着,对上谢肆尘那瞬间迸发担忧的冷眸。
宋瑾佑沉默,无奈白眼:
“查查查!某人的掌中宝,一点隐患也不能放过行了吧?等他缓好些,我再给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谢肆尘脸色终于好转些,扭回头,目光重新落回病床上的纪濯。
又是探手试温度,又是理碎发,又是棉签蘸水润唇……
那深情至极、一刻不离的样子让宋瑾佑简直不忍直视。
虽然提前听过一些风声。
但耳闻不如眼见。
亲眼见到那森冷果断的大哥变成如今这不值钱的老婆奴模样,不禁有些偶像滤镜破裂的幻灭。
明明偌大的单人套房病房,宋瑾佑却莫名觉得挤得慌。
默默往旁边移了移,干巴巴补充着注意事项,
“已经打了针,烧退下去就慢慢没事了。”
顿了顿,没忍住,叹气劝道:
“倒是肆哥你,抽空也休息会儿吧。”
这样一副红着眼睛透支模样真是吓人。
聪明得很,怕谢肆尘不听,还补充道:“等纪濯醒来后您还得照顾,而且还有之后的收尾……有得你忙呢。”
闻言,谢肆尘神色微动。
帮纪濯拉好背角,垂眸静静看着那熟睡面容,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宋瑾佑最后叹着气离开。
不过他说得倒是没错。
找到后,不意味着轻松,反倒是另一场硬战的开始。
那些藏在幕后下手的人还没揪出来,还有各界出动帮忙的,后续也得还人情。
诸多事情压在肩头,一点也不会轻松。
确实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应对接下来的苦战。
只是,看着那病床上的纪濯。
身上密密匝匝缠着纱布,有被人伤的,还有自己划到的。
大大小小伤口无数,雪白藕臂上被各种缠绕,很难握到几片完整的肌肤。
很白,薄薄的一层,甚至有点常年不见光的病态感。
扎了针孔的手背已是一片青紫淤痕,对比下更显触目惊心。
像一尊修修补补、脆弱易碎的洁白瓷器,碰地重一点都会彻底碎掉。
谢肆尘轻轻抚上纪濯一只没有扎针的手,好像摸到一块冰冷细腻的软玉。
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
谢肆尘攥了攥紧,将那手贴在自己心口。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
对于纪濯而言。
这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望不到边际的汪洋,贪婪打量货物的狞笑,一阵阵令人生恶的面孔不断靠近。
然后是冰冷的海水灌溉肺部,凛冽的夜风吹着湿透的身体,腥臭的海鲜味道呛地连肺部都泛疼。
记忆浑浑噩噩,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放电影。
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执念在强撑。
他不想就这样死去。
至少……
至少也得在死前,再见那人一眼吧?
可是,在那低哑嗓音响起的一瞬。
噩梦变成了美梦。
只是,终归是一场梦。
外婆曾说,人在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如今,他真的看到了那个最想见的人。
沉沦中的纪濯渐渐意识到。
他可能……真的没有机会了。
“谢……肆……尘……”
无声念着那埋藏心底多年的名字,眼泪不受控制涌出。
对不起。
原谅他的无礼吧。
终于,胆小畏怯的蜗牛探出触角,温热的唇瓣贴在日思夜想的面颊。
哭得汹涌,泪水湮没面前人轮廓,不舍留恋却滔天翻涌:
想要谢肆尘。
哪怕是将死的大梦一场。
最后炙热的回应俯身而下,不多时,他便像一捧不受控的汪洋,汇入大海中浮沉……
记忆渐渐戛止,大脑浑浑噩噩的。
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梦魇。
只一只手源源不断传来热意,被如火般温暖包裹。
随即是自那掌心开始,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一点点蔓延,无比心安。
飘泊无根的萍草像是终于找到可以停泊的港湾。
迷迷糊糊,醒醒睡睡,不知天日。
*
纪濯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期间醒来过一次。
是在半夜,突然烧得厉害。
在这之前便反复了好几次。
谢肆尘寸步不离,每回如临大敌,隔几分钟就开始摁铃。
到最后宋瑾佑长吁短叹,也跟着搬个小板凳守在旁边。
在海里泡了太久,出来又一直没得到处理,一路冷货运输车上受了冻,后又在梦点那种地方带着。
不伤口感染都是对细菌病毒的蔑视。
宋瑾佑耐心换药,不停观察着情况,并不时劝说让谢肆尘得空休息会儿。
不过,后一条自然而然被无视。
并且,在发现几乎都快近距离贴肤后,谢肆尘双眉紧皱,细细记下所有要注意的步骤。
最后面无表情将宋瑾佑连人带板凳丢了出去。
门外的宋瑾佑怨气比鬼都重。
然后看到另一个顶着熊猫眼的林逸。
宋瑾佑双手环抱,挑眉诧异:“你怎么也没走?”
相比于林逸这种半路离开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宋瑾佑和谢肆尘关系更熟稔些。
不过也没什么用。
都是在外面吹风的货。
林逸对上注视,表情尴尬:“我……”
想到什么,宋瑾佑推推眼睛,眯眼道:“对了,你是港城的人?”
他来得匆忙,属于空降治疗师。
到底对港城这边的人不放心,也算是谢肆尘带来的自己人。
只是对个中情况了解不多,刚急吼吼落地,那边人就找到送来。
医院里所有事情都不假他手,全部亲自盯着来,生生忙到现在。
还被一惊一乍的谢肆尘拎到病房又丢出来。
甚至都没顾上八卦!
缓过神来的宋瑾佑神采奕奕,终于有空开始正题,满眼吃瓜的好奇:
“到底怎么一回事儿?给我说说?他这是来真的?怎么突然就陷入爱河了?”
被拉住的林逸表情一滞。
他满脑子还沉浸在怎么把那堆烫手山芋送出去的纠结中。
对上那大名鼎鼎的宋瑾佑,大脑一片空白。
说……说什么?
不是我是那个老板送的啊!
宛似惊弓之鸟,下意识要摆手解释。
只是还不等两人多说,里面的摁铃再次催命般急促响起。
宋瑾佑怨念回头朝里面喊:“肆哥……虽然咱俩这交情没的说,但你要再这样我就属实是忍不住来两拳——”
还没说完。
突然,宋瑾佑瞳孔一缩。
只见那安静躺在床上的漂亮青年如虾子般蜷缩,双眼紧闭,精致面庞皱巴成一团,雪白被面点点刺眼梅红。
下一秒,随着几声虚弱的咳嗽,大片鲜血犹如泄了闸的喷泉,将世界都染红。
直到过去很久,宋瑾佑都无法忘记那一天的那一幕。
从小到大,从未想过,谢肆尘也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种不知所措、恐惧慌乱、像是世界都塌陷一般的害怕。
红透双眼,颤抖双手。
紧紧搂住那如凋谢玫瑰一般的青年,带着颤声一遍遍呢喃:“纪濯……别吓我……不会有事的对吗?”
*
当晚,下了不下十次的病危通知。
谁也没想到,着瞧着已经好多了的人,会突然这样开始发病。
高烧反复,感染严重,伴突然的多发性器官衰竭。
真的是在死亡线上抢人。
饶是医学天才宋瑾佑也浑身冷汗,仿佛跟着去了一趟鬼门关。
几乎能请来的相关学科泰斗教授都叫来了,线上会诊的,线下坐镇的。
下手术台的一瞬,跟重获新生般。
宋瑾佑在墙边坐了大半天,才慢慢踱步出去。
纪濯被推到ICU观察。
然后,果不其然,看到那执拗站在窗边,背手而站,身形萧瑟却一步不离的背影。
宋瑾佑同样转头,看向里面那插着管子,安静躺着的纪濯。
捏了捏拳头,目光复杂,最后长叹一口气。
之前所有的揶揄、打趣、八卦弥声消散,成为无比的凝重和严肃。
这真的是肆哥的命。
可一定要……好好的……
*
人在里面情况时好时坏。
原本来看望的朋友在宋瑾佑厉声阻止下,也纷纷噤声听话,没这个时候来添乱。
但宋瑾佑仍在深深烦躁着。
瞧着那撑着一口的谢肆尘,已经强弩之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倒下。
瞅着那几乎就没合过眼,不是在ICU外就是在忙活善后的谢肆尘。
劝不动,更不敢劝。
尤其是在那日见到纪濯病危时,谢肆尘那副跟着一起丢了命的模样。
不过宋瑾佑没有忧心太久。
终归还是有人能治得了。
ICU第二日。
谢母从京北落地港城。
悄无声息,谁也没说。
却一路直接杀到医院大本营。
直愣愣出现在谢肆尘面前。
安薇薇女士黑着脸,劈头盖脸对着儿子就是一通臭骂:“你可真行啊!这么大的事一声都不跟家里说?要不是我有密探发现不对劲,都不知道小濯——”
说着顿了顿。
一边推开谢肆尘梗着脑tຊ袋往玻璃里瞧,一边抓着爱马仕往谢肆尘头上虚式一甩。
多日没有休息,谢肆尘反应力勉强处在活着但不多的状态。
对着虚式也反应不过来,被那包带在额角打出了条红印。
还从未见过谢肆尘这副堪称活死人的样子。
安女士虽然气,也狠不下心了。
神色复杂,败给谢肆尘,沉沉叹气推了把,“行了,这儿有我看着,你去休息会儿。”
谢肆尘声音哑地厉害,下意识回绝:“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赶紧休息会儿把脑子找回来!”安女士没好气骂道:
“等会儿你爸也到,脑子长好了,把外面那些事给我两交代清楚,我们帮你解决,然后你再安安生生陪小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