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收到殷兰的来信,她期待已久的音乐会在两天后开始,殷兰已经为她预订好了门票,邀她去维也纳参观。
收到信后的第二日,景澜请了假,动身前往维也纳。
傍晚,她登上了今日最后一趟去往维也纳的火车。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宁静的车厢内尤为响亮。
"这趟列车要多久到达维也纳?"过道处,景澜听到这声音,顿了顿脚步。她微微侧头看了看一旁背对着她的男人,体型高大,穿着棕色的夹克,一头标志性的金发。
景澜收回目光,与他擦肩而过。
七个小时后,火车到达维也纳。
景澜等车厢只剩自己后才下火车。大雾的夜晚,温度与比慕尼黑不相上下,呼了口气,都有白雾涌出来。
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舒尔茨站在那里,不知道等谁。她特意退到柱子后边做遮掩。
殷兰早就在这等着她,一见着她就大喊她的名字。
景澜早年同她是一个私塾,也是闺中密友,梦想一致,一起远洋留学,殷兰学业不繁忙时,也会时常去慕尼黑找她,情谊非常深厚。
许久未见密友,景澜高兴得不知言语,只能用一个拥抱来以慰许久不见之情。
两人寒暄了一番,殷兰带她去自己的租房。 她与自己的男友居住在一起,景澜来了只好腾出个房间。
殷兰的男友是拉美裔的汉子,身材魁梧,二十五六岁左右。不过看起来有点凶神恶煞,景澜刚进屋,就察觉到他眼神的不善。
"你好。"她用英语对他打了个招呼。
那人充耳不闻,审视的眼神赤裸裸地来回打量景澜,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他跟殷兰说了句景澜听不懂的语言,转头回了房间。
"殷兰,你的男友看起来很不礼貌。"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你别怪他,他有点交流障碍。"殷兰替她男友辩解,给景澜倒了杯来自中国的龙井茶。
来自故乡久违的味道从口腔中溢开,景澜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对你好就行。"
殷兰准备盖上茶盖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好,他对我很好的,别担心。"
景澜去洗漱了一番,殷兰已经给她整理好了房间,同她一起睡。
"明日你也跟我去音乐会的对吗?"景澜闭眼躺在床上,灯已经熄了,但还是跟殷兰聊着天,"我方才看到你手中只有一张音乐会门票。"
殷兰说:"我不去了,我不喜欢听圆舞曲,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我知道音乐会举办时间后,我就第一时间通知你了。"
自己的喜好能被他人记住,景澜自然是高兴的:"谢谢你,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话后,殷兰如鲠在喉,心中愧疚感油然而生,好在黑暗的环境为她粉饰一切。
"你的翡翠镯子呢?殷叔叔送你的,你从小就不离身。"景澜碰到她手腕,才想起这件事,从见她后开始,她就注意到殷兰的右手腕空无一物。
"啊,翡翠手镯我收起来了,看腻了。"殷兰有些慌乱。
"看腻了?我貌似记得你对它极为喜爱。"
"一个东西看久了总会有厌的时候的。"
"噢?那你对你男友腻了吗?"景澜打趣她。
"你真是的,讨厌死了。"殷兰害羞的笑了,推搡她。
二人又聊了些往昔旧事,最后不过是一番感叹旧忆不可追,便奔赴睡梦中。
第二日,景澜早早地起床,问了路人音乐厅具体地址,就去占座。
金碧辉煌、恢弘大气的音乐厅今天上演施特劳斯的音乐作品,台上的乐手们正演奏着景澜最爱的那一首,蓝色多瑙河。
现场的直观和平时在留声机里听到的自然是截然不同。景澜闭上眼,细细聆听。身体仿佛就沉入了多瑙河中,静静地在水中感受这片河域宁静的蓝。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莫名的浮现那双蓝眼,时而静谧深邃,时而熠熠生辉。
一步,两步……景澜蓦然睁开了眼。
"景小姐,怎么会那么巧,我们会在此遇见。"有人在她旁边坐下。
"是的舒尔茨先生,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景澜看他一眼,下意识的正襟危坐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她还是与他遇见了。
她问:"舒尔茨先生不继续发扬你的飞行精神了?"
"噢,我特意向上级请假来维也纳听这盛大的圆舞曲音乐会,这一场音乐会我等了很久。"
"舒尔茨先生很会陶冶情操。"
"你也不赖。" 他看了看她,"没想到景小姐也喜欢施特劳斯。"
"托舒尔茨先生家里的那一部留声机,听多了自然就爱上了。"
"噢,原来还是因为我。"他似是高兴极了,"那我想可以在这里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与景小姐你讨论对圆舞曲的见解。"
原来,景小姐与自己也有共同的爱好。
真好,这说明与景小姐的共同话题又多了一个。
"我只是个普通的听众,若你想要我对一首曲子说出什么见解,我可能半天也想不出一点笔墨来。"她沉吟了会,又道,"不tຊ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听蓝色多瑙河的时候,我脑海里会不自觉浮现出一双眼睛。"
彼时,这首乐曲已演奏到最后阶段。
"眼睛?"
景澜点头:"嗯,是的,眼睛。"
"什么样的眼睛?"舒尔茨怀抱着不解,追问她。
景澜淡笑着,故作玄虚:"那双眼睛很好看的,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她往舒尔茨那边凑近了些,使得舒尔茨跟着屏息紧张起来。
"不过我不会告诉你,告诉你就完了。"她一句话截断他的好奇,亲眼看到他眼中的期待之色被她泼了一盆冷水。
这段音乐终了,台下响起了掌声,两人也跟着一起鼓掌。在之后的音乐表演里,他们默契地谁没说话,安静地听完这时长两小时的演出。
音乐会结束后,舒尔茨跟在景澜后边,陪同她出来,他插着兜,眼睛看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舒尔茨先生,分别的时候很快就到了,我先走了,再见。"景澜转过身,向舒尔茨道别。中午时间,维也纳的天气比慕尼黑那边宜人,晴光照面,她心情大好,想一个人走走。
舒尔茨下意识伸出手,觉得不妥又迅速收回,喊住她:"要不一起吃个饭再走?"
景澜拒绝了。
维也纳是个艺术和历史极浓厚的地方,从周遭建筑都可以看出来,每一处都洋溢着旧时代的古典艺术气息,仿佛萧条的经济对这里毫无影响。
她路过风格独特的巷子,参观人文气息浓厚的大街,最后,她再一次来到了多瑙河畔。
这条河的景色一如她半年前来找殷兰时看到的一样,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下边有一名老先生架着照相机,方向面对着天边的太阳,看他神情,估计是怎么照也不满意,满脸的懊恼。在他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名画家,景澜眯着眼才能看清,他画的是这条河,不过这河才画了一半,他就停笔了。
悠悠的小提琴声传入耳中,听着这旋律,她很快就认出来,是蓝色多瑙河。她不由被这琴声吸引了视线,跟随着琴声找到了演奏这曲子的主人。
他纯金的发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极其亮眼,只看得轮廓,景澜就知道这人是谁。
是舒尔茨,不知是否天意使然,他们又再次遇见。他闭着眼,拉奏着小提琴,似乎陶醉在自己的琴声中,与之合二为一。
欣赏间,景澜听到有人喊。
是那名照相的老先生,正在下边抬头看着她。
景澜不确定是不是喊自己,指了指自己,摄影师点了点头,对她打了打手势,意思是要她下来帮个忙。
确认了他是喊自己,景澜心里犹豫了会,最后去旁边的阶梯,下了去。
老先生在这里采景,他的照相馆刚成立不久,需要一些作品挂在店外吸引客人,几番搬弄镜头却觉得少了什么东西点缀,看到景澜后,突然就有了灵感。
"东方小姐,我一定会把你拍得很美丽。"
景澜婉拒:"老先生,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性,你的镜头我估摸着担不起。"
"哦不,小姐,你长得很非常漂亮,我夫人也是一名中国人,她跟你一样,气质如兰,还有着中国女性特有的温婉。"
"这……"景澜还有些犹豫。早些年的时候,她父亲结识了一个洋人,那洋人来她家并带上这一个西洋玩意,后来她才知道,这玩意叫照相机。
她至今还记得,那张照片上的她很丑,眼缝都不见了,嘴还歪的,至此她再也没碰过这西洋的东西。
老先生锲而不舍,拍着胸脯保证:"东方小姐,我发誓一定会把你拍得像天仙下凡一样美丽。"
景澜终于答应拍摄:"好吧,老先生,我相信你的技术。"
老先生是个严谨的照相师傅,好几个镜头方位总差那么点儿,不断换着位置来,景澜也尽力去配合,拍摄过程还算愉快。
"那边有一个小提琴手。"照相师傅似乎发现了宝物。
景澜看了过去。那人流畅的下颚线,侧脸几乎完美,是舒尔茨。
照相师傅灵感顿时滔滔不绝,"我又有一个想法在脑海里诞生,东方小姐,你和他拍一张合影吧?你觉得如何?"
"噢他要走了,这可不行。"看着舒尔茨把小提琴物归原主,他按捺不住了,快速的走过去,景澜想制止都来不及。
没一会,照相师傅已经与舒尔茨交谈上了,舒尔茨的眼神还时不时投去景澜那边。
"景小姐,好巧,我们又遇见了。"该来的还是来了,照相师傅把舒尔茨带到她的面前,景澜无处藏身。
"好巧,舒尔茨先生。"景澜有些烦恼,频繁的遇见会让她乱了分寸。
照相师傅得知两人认识,也就不拘谨了,直言想为两人拍一张情侣照,展示在他的照相馆外。
舒尔茨无所谓:"能帮上他人忙,我自然没意见,也不知道景小姐意下如何?"
"我当然没意见,只是不知道这维也纳有没有仰慕舒尔茨先生的女子,怕只怕到时她们路过照相馆,看到我与你的合照,非吃醋不成,若遇到个疯的,找上门来找我算账怎么办?"
依然的口齿伶俐。
舒尔茨笑:"怎么会呢景小姐,你知道我一向的守身如玉,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
景澜对他的话佯装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这得舒尔茨先生自己知道了,旁人听听就好了。"
舒尔茨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没事的,得到景小姐的相信是早晚的事,我很有信心。"
在照相师傅的指导下,他们背对着多瑙河畔,紧紧依偎在一起。
"东方小姐,你离他太远了。"察觉不对头,老师傅的视线离开了照相机,看向景澜,对她摆了摆手势,"你离他近点儿,头微微往他那靠。"
舒尔茨对自己的压迫感,让景澜犹豫不决。
"凑近点儿,景小姐。"她听到他的低语。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
带有恼羞的神情,被摄影师抓拍到。
"非常完美,小姐,这张太自然了!不过,你还是需要靠近他一些。"
"景小姐,听到了吗?靠近点儿。"舒尔茨一把揽过她的腰。
她一惊,下意识挣脱,而后觉得并无益处,就随他了。
景小姐的腰很细,像无骨蛇,她得长胖一点,身体才会更健康,舒尔茨如此想着。
噢,不过,他可没乱摸,是靠的感觉,毕竟,他是个好好绅士。
揽腰的动作让老师傅极为满意,他给景澜提出意见:"东方小姐,你的头往先生的肩上靠一靠。"
景澜配合的照做了。
舒尔茨低眸看了看她,连他也未曾察觉到自己的笑意已经蔓延到眼中。
"景小姐,先生他笑了,你也笑一个吧。"
景澜弯了弯嘴角。
灯光一亮,转瞬即逝,而他们此刻的样子,永远定格在照片上。
照相师傅留给他们照相馆的地址,让他们明天去拿照片,就把相机的支架收起来离开了。
舒尔茨约景澜明天一同去取相片。
景澜方才看过那张相片,任外人一看就觉得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可惜他们并不是。她没立即答应,只是对舒尔茨说要五分钟时间考虑,自己坐在椅子上。
舒尔茨在一旁静静地等待景澜的回答。
"二位,我能为你们画一幅画吗?你们郎才女貌,实在太配。"闻言,景澜看向来人,是那一名画师。
景澜与舒尔茨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几乎同时露出笑意。
舒尔茨笑说:“看来我与景小姐能留作纪念的东西有点多。”
“是的舒尔茨先生,我也没想到。”
他们二人最终答应了画师的请求。
画师前不久欣赏过舒尔茨的琴声,向舒尔茨说出他的想法,得到同意后便去向那个流浪乐师借来小提琴。
按照画师的要求,舒尔茨得拿着小提琴,向景澜演奏一曲。当然,不是真的演奏,摆摆动作就好。
而景澜则坐在石椅上,眼睛看着舒尔茨。微风拂过她乌黑的长发,光是看着,舒尔茨也能想象到她发丝的触感,一定是像绸缎那样柔滑。她的身后是被阳光覆盖金光璀璨的多瑙河,思绪间,他看见她莞尔一笑,"我答应你,舒尔茨先生。"迎着曦光,明艳动人。他心头不由得一颤。
噢,上帝、天主,景小姐答应他了,他们明日会一同去取相片。
远在慕尼黑的莱斯,原谅他坚守了二十年的感情防线在这名中国姑娘面前已然崩塌,他已感到自身的情感如洪水般决堤而出。
赶在日落前,画家把这幅画完成了。
他很满意这次的作品,由衷赞叹:“多瑙河、桥、日落和一对情人,全齐了,简直太完美。”他向景澜和舒尔茨两人道谢,“谢谢你们,让我枯竭的灵感得以重生,这才让我完成了这幅完美的画作。”他向他们展示这幅作品,“美人含情脉脉望着情郎,情郎为恋人演奏美妙的音tຊ乐,你们绝对是一对幸福的璧人,才会显得如此默契。”
景澜看了眼,没有作评价,而是问一旁的舒尔茨:“舒尔茨先生,你觉得这画如何?”
舒尔茨说:“嗯,貌若天仙。”
“噢?是你吗?”
“噢,当然不是,当然是说景小姐你了,我顶多算个英俊绝伦。”
“舒尔茨先生未免太自恋了些。”
“事实如此,有目共睹。”他看向画家。
画师也是个识趣的:“当然,先生风度翩翩,小姐美丽动人,你们两个在一起,绝配。”
“我们才没有在一起。”他们两人异口同声。
画师只当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把画交由景澜手上,送上最真挚的祝福:"愿你们永远幸福。"
两人百口莫辩。
天边暮色已尽,景澜没有拒绝舒尔茨送她回住处的提议。
"我到了舒尔茨先生。"殷兰家楼下,景澜抬头,发现二层的灯没亮。她猜测殷兰许是跟着男友出去了还没回来。
"画给你保管吧。"她把画从包里拿出来,交由舒尔茨拿着。
舒尔茨接过画,有些小失落。这算不算是景小姐的拒绝?
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不不不,不会的,因为她答应了自己一起去取相片。
最后得出结论,景小姐的心思太难猜透。
"景……"
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他。
"我先上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再见舒尔茨先生。"分别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景小姐转头与他说再见。
算了。约会这种事,他舒尔茨做不出来。
然后,只听得高跟鞋上楼的声音,"再……"可怜他道别的话还没说完,景小姐在楼梯间很快就无了踪影。
哪怕留恋他一下下也没有,不过也正常,景小姐经常对他如此。
莱斯说的对,女人心,海底针,特别是景小姐的心,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