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侯夫人依旧不信,待老道人走了,她派人跟在后头,看看他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雍王府找来骗她的。
可跟出门的小厮不久就回来了,禀道:“拐弯的时候,天上突然吹来一阵沙,迷得眼睛睁不开,再一看前面大道,他人已经不见了。”
夫人“啊”的一声。莫非,真是个世外高人?
她匆匆回房,将哭得要死要活的苏金玉拉起来,又细细审她一遍元宵节后几天,她出门的路径和大小事宜。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你被强盗给……哎!谣言是从哪来的?他怎么不安别的人,官家的女儿有那么多,偏安在你头上!”问完话,苏侯夫人气馁地坐在床沿。
苏金玉擦擦眼泪,心里直打鼓。但她已笃定,只要她一直不承认,别人也不会知道的。
她眼下只盼世子是试探她的,他根本没有替身,然后迎她进门,可是……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苏侯夫人,“母亲,我一定要嫁给世子,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夫人气道:“没有!他再不肯,只能告到皇上跟前了。”
苏金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旋即却有了光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那快去啊,替身的事,皇上肯定不信的。”
当晚,镇北侯夫妇商量一番,次日果真告到了皇上跟前。
皇帝李枞扶髯,讶异道:“竟有这样的事,他让你家女儿怀了孕却不认账?即刻宣雍王和世子觐见,当面对峙。”
半时辰后,雍王和世子一道来了,但世子漠脸色不佳,似生了病,身体软弱无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皇帝一见,问这是怎么了?雍王答是病还没好。
皇帝再看一眼李漠,旋即说起方才镇北侯的话,问有没有这么回事?
李漠道:“绝无此事,若有便认了。”
雍王李桦也道:“诚然,他在病中,怎可能频繁与苏家千金相会呢?如若真的,臣弟与漠儿岂有不认子孙之理?”
皇帝枞道:“你们双方说得都有理,但朕该信谁?”话落把目光投向侯爷,“料想苏侯不敢公然开这么大的玩笑。漠儿,你有什么话快对苏侯说清楚,看中间是不是有误会?”
李漠微颔首,面向苏侯,“侯爷,我向来说话爽直,那么就想问问,若真是本世子所为,为何不早上门说亲,而是等到街头巷尾谣言四起时,才匆匆安到本世子头上?料想令千金的身孕,并非近几日才有的。”
“这……”苏侯爷瞪圆了眼睛。他没料到世子漠不讲体面,竟拿市井谣言来说事。
皇帝枞好奇,“噢,什么谣言?”
雍王桦附在他身侧,简单告知。皇帝枞骇然,忽觉咽了苍蝇般不适,抬手指着苏侯,愠怒道:“空穴不来风,是非你家姑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乱谈,乱谈,我李氏血脉岂能混淆!”
苏侯连忙跪下,伏地叩了个头道:“吾皇息怒,借臣十个头颅,臣也不敢啊!臣,只是想替小女求个公道,那元宵节后与小女私会的人确确乃世子本人呀。小女与婢女等人亲见,难道还会认错?”
“说不定真是认错了呢?”雍王桦昂起下颌,冷淡道。
少时,皇帝枞从雍王藏头藏尾的话中,得知皇都确实有个男人长得很像世子,并常常冒充世子在外行走。遂豁然开朗,挥手道:“既如此,必定是那个假冒的作怪,把他拿住了,此事便可解了。”
“皇上,皇上,事实并非如此!”终于能插上话的苏侯迫切道。
然皇帝已告停,他只得茫然地瘫坐在地上,眼见雍王和世子走了,他才后知后觉,来错了地方啊!他们和皇帝一家亲,又岂会帮外人?
苏侯爷离开大明宫后,在宫中遇到为皇上看天命的张天师。张天师喊住了他,二人言语间,虽未点明此事,但苏侯爷从他话中体会到的暗意却也是:不可以假乱真。
侯爷黯然失色,几乎是信了,立时出宫回府对妻女诉说遭遇,劝她们休再纠缠皇家,免闯下灭顶之灾。还要买一剂药给苏金玉打掉孽种。
但苏金玉哪肯,她手持剪刀扬言就要自尽,逼父母再给她想办法。
侯爷束手无策,顿足叹气道:“你若是嫁给他了又如何?你是婚前有孕,又有谣言,倘若生出来的孩子遭他质疑,时时翻旧账,你以为你就能好过?”
苏金玉手中剪刀“啪嗒”落地,她跪下凄然哭道:“那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吗?以后还有谁要我,父亲母亲,我该怎么办?”
夫人心中悲痛,将她扶起,母女俩双双痛哭。
入夜,李漠回到秋鹤堂,碧好知道他进宫去了,上前问怎么样了?
李漠轻叹气,“就你这小东西叫我装病,装着装着我都以为自己病了。那苏家,在殿上就给打发了。安排的道士也去给他们夫妇俩都说了话。接下来,再看。”
碧好心中唏嘘,这事,确实因李漠而起,而苏金玉,于女子而言也确实太惨。目前没法中和、圆满,她才想出这么个转移苏家的注视的法子。
如果苏家信了苏金玉腹中孩子果真不是世子的,便会把账算在那替身头上了。
即使替身尚未抓到,他们也不能再打着世子不认人的名号去告状。
又或者,还有别的方法可解,譬如,是苏金玉单方面了事。
夜间碧好上了榻,李漠扔下手中的书,双臂拥着她一起躺进被窝。碧好轻轻推他,“你别,都在为你和替身发愁呢。”
李漠手上不动了,高挺的鼻梁却蹭着她的颈窝,“我在想,替身跟苏金玉这么容易就有了,旁人都那么容易,怎么偏我和你,一直没有?”
碧好轻嗤,“那是怪我呀?可是我上次看过大夫,说我很好。你……”
“那是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隐疾?”李漠语气坦然,不过倒更像是跟她开玩笑开惯了的意味。
碧好挠挠他的腰,“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我想叫你去看大夫呢,可你这位高贵的爷们儿,怎能屈尊去查那些个。”
李漠喘息,干脆道:“我愿去。”
这便像是男人好面子,想要与自己证明自己行的一场较量。
李漠真把看大夫的事情记下了,不过在他尚未查明身体前,碧好她仅凭一句话,便替他摆平了苏金玉之事。
那日下午,碧好在房中看书,嬷嬷来传话说王妃要她过去一趟。
碧好又问了问刚好像听到有人来了,是谁?嬷嬷说是侯府夫人。
“那这个节骨眼怎么叫我去呢?我不想惹一身是非,等侯府夫人走了,我再过去。”碧好不紧不慢的。
待她到了王妃那儿,侯府夫人果然已经走了。小王妃坐在椅上饮茶,只淡淡地看她一眼,也没叫她坐下,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
“苏金玉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你也知道她和世子是有赐婚圣旨在的,本是将来的世子妃。如今侯府夫人的诉求却是只要进府就行,不在乎名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碧好嫌站着说话、佝着身子看人累,便故意扶了把腰,装出一副不端正甚至讨嫌的模样来,说道:
“她怀的是野种,怎可能嫁给世子呢?就连是倒水的丫鬟,也不能要她的,坏了世子名声。”
小王妃道:“倘若世子肯容下她,外面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呢?”
“妾身明白。但为何偏是世子呢?”碧好执拗道,“外面那么多的男人,她不管嫁了哪个,谣言都会停止,也能圆了一桩婚事。”
小王妃闻之,若有所思,旋即再说几句就打发碧好回去了。
往后十几日,小王妃没找碧好说话,但碧好从府里人口中探听到了,小王妃最近忙得很呢,她先是劝动了王爷收苏金玉入府。
紧接着,又劝她的亲儿子东瀛郡王收苏为妾。
东瀛郡王李滨是雍王的二子,比李漠小两岁,生得俊俏明朗,又聪明又好读书,可是一个佼佼者,因而怎能接受一个名声不佳,又怀有野种的女人?他冷冷拒了,还扬言道:“即便娶不到女人,也绝不要苏家女!”
小王妃没辙,不再勉强他。可这样一块肥肉,她岂能甘心让给别家人。
先说,只要雍王府收下苏金玉,侯府定感激不尽,当下的矛盾便全解开了;其次还有,倘若她的儿子纳了苏金玉,便有了一份娘家的靠山,就像是拿捏了一只不敢造次的傀儡,且不用在乎苏的地位。回头她儿子再娶个名门嫡女为妃,于名声而言又有何影响?
于是劝大儿子不成,小王妃又去动摇小儿子。雍王三子李溪去岁成年,才封的郡王,尚未指婚,房里有两个从小伴到大的小丫头伺候着。
与雍王及老大、老二不同,老三李溪生性仁弱,不喜招摇,总是低调谨慎行事,但很是孝顺。
听闻此事,他原也不肯。小王妃锲而不舍,劝诫两天后,遂勉强点头了。
小王妃欣喜,为了表达自己的一点点诚意,她亲自去了苏侯府提亲。
苏侯夫妇自知女儿没有退路了,还有人肯要她,也不算坏事。
两方仓促商议一番后,不日,小王妃就派人接苏金玉进门做姨娘了。
因李溪封郡王不久,府邸还在修建,故仍住在雍王府里。
小王妃给苏姨娘安排好住处,熬了落胎药亲自看她服下,再对外说:她没那个福气,下雨失足摔一跤就没了。
而李溪也听说过此前苏金玉对大哥的一片痴情,又觉得她怀了野种,不干净,他心里有疙瘩,不愿去看她,指派了两个丫鬟跟她,其余的他一概不理。
“你倒好,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你知道她此前是用什么恶毒手法对付你的?便宜她了,我还没真正找她算账。你再说说,她前世都是怎么对你的?”李漠在此事告结后,皱着眉头对碧好说起。
碧好只觉苏金玉也是罪有应得了,如今她的下场算不得好,也不算太差,却也勉强尽了人意。况且此事还不是因李漠引起的?
她拍掉他的手,“前世是前世,今世她虽然坏,但也受到惩罚了,总不能叫她死。哎,她已嫁人,以后就碍不到你的事了,你轻松了。”
李漠抬眸看她,“替身还是无影踪。”
“那有没有可能,他一直躲在暗处打听着这一切。待风声过后,又敢出了?”碧好牵住他伸来的后,顺势坐他膝上。
“再看吧,”李漠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叹了一口气,又揉捏她软软的小手,“身边总有那么多古怪的事,叫我不放心离了你。”
碧好顿时笑靥如花,摸摸他刚毅脸颊,“你放心,我可聪明了,会顾好自己的。”
“那孩子呢?”李漠将她抱至凉榻,他也坐上去,“我找观里医圣把过脉了,说我没有大碍。你看,是不是你的问题?”他故意逗她。
碧好仰头反驳,像一只张开爪牙的猫咪,“胡说,我才没问题!”
“那定是我们还不够努力。”他慢条斯理地说完,扑身就要和她缠绵。
夜半时碧好睡中体热,掀开些被子,侧身而睡。
到翌日一早起床时,额头有些烫,脸颊也红红的,又像是复发此前的热症。
李漠早出门去了,不知她状况,然碧好也懒得使唤人,便没出声。用了早饭后,她饮下许多热水,精气神才缓缓变好。
午前,小王妃派了嬷嬷来秋鹤堂说话。说是太子妃宫中发来请帖,太子妃生辰日将宴请各文武大臣家的女眷进宫朝贺。
嬷嬷道:“王妃已在挑选贺礼,届时请侧夫人一同前往,那日穿得朴素些就好。”
歪在榻上的碧好点点头,随口问了句:“文小二爷的新婚夫人去不去?”
“去的,去的。不止她,还有刘驸马爷家的林姨娘也请了。”
“好。妾身知道了,劳嬷嬷走这一趟。”
嬷嬷走后,碧好按了按略微酸胀的眼眶,心下暗忖:敢情太子妃是把朝中有分量官员的女眷都请去了,这其中,用意何在呢?
前世时,太子趁皇帝病中动兵谋反,逼皇帝退位。后不敌雍王夹击,束手就擒,被皇帝废掉了太子之位。
可,今世时候未到啊,莫非这一切都要提前。
碧好有心去缀锦楼找林觅说说话,但她的身子实在累乏,眉眼酸胀,腹中欲呕,没有出门走动的力气,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日都不敢乱吃东西,三餐都是清粥小菜。晚上李漠回早了,看见她桌上的菜,乍以为是下人苛待,就要发火。
碧好失笑说没这回事。他牵了她手腕,说一起去外面吃。
两人乘一辆马车去了茗楼用晚膳,上桌的菜里有一份糖醋酥鱼。
碧好夹了一点蘸着醋汁吃,酸酸甜甜的,倒还开胃,顿时有了心情,笑眯眯地看向李漠,“能不能叫府里人学做这个菜?”
李漠答应,用手背指骨蹭蹭她粉颊,扬眉道:“快吃。还是没以前圆润,病一场难回去了。”
碧好有了胃口,低眉就着酥鱼和小菜吃了一碗粥。
等李漠也吃好,付了银子,他们下楼返府,并肩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了一段以消食,马车就在他们身后跟着。
途遇一架平民马车在街上跑得飞快,险些就要撞到行人,快挨近他们时,随侍大喝一声将其拦住:“大胆!雍王世子在此,是哪个要抢道?”
听到声响,碧好好奇地回头看。见马车里出来个颤颤巍巍的老汉,随身还带着包袱。
他认得李漠,下了车便拱手拜道:“世子殿下,草民已向圣上禀明告老还乡,又闻乡中妻子得病,所以走得急迫,望世子行个方便。”
原来是宫里的一个老太医。李漠微颔首,放他去了。但碧好瞧着他这架势,怎么像有人追杀他似的。
她问李漠缘由。李漠道:“在宫里若诊错了病,怕落下把柄,自然急着跑路。”
碧好还是不懂,李漠牵她上了马车,在车里低声道:“皇上沉迷修道养生,请了我师父的两个高徒进宫为他炼丹。上回还给我了两颗丹药,我没吃,让人拿去验了,果真是有害的。可见,那两个炼丹道士,已经被人收买。”
碧好心下诧异,“我以为太子只心比天高,不甘被人看轻,没想到还敢害他父亲性命。”
“人心欲壑难填,他人看不清也无法阻止。皇上毕竟在壮年,若等顺位太子,还有几十年光景,且朝政内乱,终究要早些摆平才能攘外。多了是人等不及了。”李漠轻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碧好明白他说的人里,还有他的父亲。其实按这两世她对李漠的了解,也知他并非绝对的无情辣手之人。
这争权夺位,他的个人意愿甚至不大。只奈何,他的父亲是雍王。
她凑近他耳侧,像说悄悄话一样,“我总觉得不久后就有变故,你打算怎么做呀?”
方才吃饭时,她把太子妃宴请官员女眷的事说与他听了。
李漠只一句:“按兵不动。”
何为按兵不动?碧好歪着头,鸦睫飞扑几下,俏皮地看看他,半晌便从他眼神中领悟到了。
李漠扣住她的手,“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能跟我分担这些事,还能给我出主意,是不是要当我的贤内助?”
“那是因为我从前世来啊。”她笑容甜美,小手推开他的肩,话锋一转,“至于你的事嘛,我以后还是少管。免得说我干政,耽误了你的大业。”
“你要管,”李漠扣住她的手用了些力,“没有你,我怎么过?”
她傲慢地斜眼睨他,低头笑道:“大概是,冷面冷心地过。”
李漠冷嗤,顿了顿,搂着她笑作一团。
不出他们所料,过两日朝中便以南边倭寇作乱为名,遣了雍王及帐内府三万大军前去平乱。
这雍王一走,宫中果然有变,皇帝一夜之间罹患重症,卧床不起。
据雍王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告知:太子伺候床前,有一夜拿来一份禅让圣旨,欲哄皇帝落款,交出虎符。
然病重的皇帝偏在那时恢复了神智,一脚将太子李渝踹落在地,口吐鲜血后,怒斥道:“不孝子!朕还没死!”
太子慌忙认罪,借口把罪名扣在左丞相头上,然皇帝病中,却没真正处置此人。
就在王府收到太子妃宫中请帖后的半个月,太子妃的生辰日到了。
这日,各大臣家女眷陆续进宫,只有两家人没来,一是刘家,二是文家。他们以不同缘由婉拒了赴宴。
因皇帝病中,太子妃生辰宴不宜太隆重,一切低调俭朴为上。
来时却有命妇嘀咕,道是既皇上病中,为何不取消宴会?公公病了,做儿媳的还要过生辰呢?
恰逢被碧好听到,她脚步稍微一顿,小王妃回头看她一眼,示意让她跟上。
到了太子妃宫中,碧好挨着小王妃坐在最上首。小王妃跟太子妃两人正客客气气的叙着亲戚礼。
倏忽,太子妃叶氏捂住胸口,作呕吐状,一旁宫女连忙端来热茶。小王妃见状问:“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叶氏饮了茶,捏着手帕赧然地笑了笑道:“让皇婶见笑了,才怀胎一月,没有经验,总有许多不适。”
“哦?那可真是大喜啊,恭喜太子妃了。”小王妃扯开笑颜,站起身道。
其他女眷也齐齐起身贺喜,碧好随众做了个样子,与此同时想到一个脱身的妙计。
宴席设在春暖花开的露天园子里,女眷们有的赏花,有的逗鱼,有的挨在太子妃身边说话。
碧好没有乱走,寸步不离地跟着小王妃坐在太子妃下首,有宫女上前换了杯新茶,她一口饮尽,再坐片刻,便拧紧眉头,捂着腹部说难受。
小王妃回身冷冷地看她一眼,大抵是嫌她事多,在众人面前失仪。但碧好的腹痛却不像假的,眼见着疼得快要坐不住了,小王妃唤人道:“快去请太医!”
她一个病了的,自然不能留在怀有身孕又过生辰的太子妃宫中就诊,遂被几个宫女扶着,由小王妃带头,移去了空守的宫殿。
太医未到前,碧好又说自己带了药,就在马车上,叫人去取。
小王妃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眼中带了些狠意,冲她低声道:“你跟我坐一辆车来的,我哪有看到你放了什么东西在车上?你想捣什么鬼?”
碧好轻笑一下,“王妃还信不过我吗?”
“什么意思?”
“王妃一路过来,未发现宫中多了许多禁军?哪有做公公的病了,儿媳妇还做生辰的理儿?更何况是皇家。”碧好悄声道。
“是又如何?”小王妃皱眉。
“皇上病中,王爷不在,朝中重要官员的女眷都聚在宫里了,若有人借机造反,挟家眷以令诸侯,胜算岂不很大?当然这只是妾身的愚见。”
小王妃顿悟,面色变青,“你是说——”话落看见碧好有恃无恐的神情,又道:“那你想怎样?”
碧好道:“如若要挟持女眷,王妃和我都跑不了。当下须得派人去宫外接头,提醒王爷和世子。”
“胡言,王爷已经去了南边,只世子独身一人,没有王爷的手谕,带不动王府余下的七万兵马!”
碧好闻言,内心忽有些感慨:王爷还是你丈夫呢,你却这样不懂他。连她都知道,南下的分明是雍王替身,不是本人。
雍王与世子正在“按兵不动”。
“王妃稍安毋躁,只是猜测罢了。”碧好话落,把自己的一块手帕叠成方块,交由府里的管事丫鬟,让她带给宫门的马夫。马夫再回去交给世子。
小王妃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你连我的马夫都……”
太医一到,碧好继续捧腹装难受,自述是可能吃错了东西,给开点药即刻服下吧。
太医连脉象都没摸到,就开了个止痛固脾的药方。
碧好又道:“你留在这,让小太监去太医院取药回来,你亲自在我面前煎药,别人我不放心。”
随后太子妃遣人来问候,见太医在炉前扇风煮药,小王妃在床头正安抚疼得死去活来的林夫人,从中竟找不出一丝破绽。
太子妃的人走后,宫殿外就来了两批共十几个侍卫在把守,显然是在以防他们出宫的。
小王妃有心里按捺不住,坐立难安,又对碧好道:“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已经被侍卫把守了。若要挟持我们当人质,如何脱身?还有太妃那边呢,她可是王爷的生母,不可弃她不顾。”
碧好低眉回想李漠之前对她说的话,半晌才回道:“太妃那儿倒可以宽心,她与太后住在一起,即便太子有什么歹意,也不至于带兵闯入亲祖母宫中。至于王妃和我,目前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坐看形势。”
小王妃脸上充满讶异,“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在她看来,眼前不过是个小丫头,只知道在房里缠着年轻的世子,再没别的好处。
然碧好只是轻摇摇头,没有答复,转过头又想事情去了。
晌午后,听闻外面有躁动声,小王妃遣人出去问了问,得知却是:皇上快不行了,所有太医都在往大明宫赶呢。
正留在这里熬药的太医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正为难着,一时不知该不该走。
碧好端过那碗已经凉好的药,却不着急喝,手过了一下就放到了身旁的案几,向太医问道:“皇上的病很严重吗?怎么才几天……”
太医惶恐不敢应,勉强开口道:“臣医术不精明,未能查清皇上病因。其余几位有资历的太医说,呃,是热毒攻心。”
小王妃看过来,“那平时皇上吃的药,也是那几位太医开的?”
“是,是。”
小王妃心下仿佛有了什么揣度,沉着脸便不说话了,唯有手上抓着帕子轻轻扣桌的动作显露了当下的不安。
“我出去看看。”半时辰后,小王妃欲往外走。
碧好劝说:“去不得的。”小王妃却道:“好过坐以待毙。”
宫殿始陷入寂静,一下午的光景仿佛比一年还难熬。殿前有一道光照进来,微尘在光中飞舞,真是静得可怕。
碧好换了个坐姿,陡然想起那天李漠说的“装病装着装着就像真得了病”,她眼下却真的感到了腹部有点难受。
那太医闲着无事,见她皱着眉头,药也没喝,主动提出道:“夫人疼痛未消,不如让臣为夫人把一次脉吧?”
碧好点点头。
太医搭脉,不过须臾,脸上骤现惊奇之色。碧好以为自己的热症复发了,仔细盯着他。
少顷,太医收回手,退下,拱手拜道:“恭喜夫人,您有了喜脉啊!”
“什么?”碧好险些惊掉了耳朵,震惊一下后,正视太医,“你方才还说你医术不精,你是怎么看的?”
太医道:“这,臣或许难看疑难杂症,但这妇人喜脉,臣绝对敢担保啊!夫人您,已经有月余的身孕了!”
碧好稍喘一口气,脸色淡淡的,“你真的确定?”
“千真万确。”太医面容诚恳。
碧好双目闪光,腾地从椅上站起来,内心喜悦再也隐藏不住,细数浮现于脸,犹花儿遇暖般怒绽怒放,一切顺其自然。
捧着腹部,她连忙背过身,脚步匆匆地乱走一通。
她有李漠的孩子了。
心头的狂喜让她几近落下泪来。
“可是我感到腹中略有些胀痛,该怎么办?”碧好回头问。
太医上前把她方才那碗药撤走,“夫人您先安座,多歇息,切勿激烈动作。有孕后,这个药是不能再喝了。臣另给您开安胎的药。”
碧好听话,回去好好坐着。不过依今天的形势,这安胎药她是喝不上了,免得引起太多注意。她轻声道:“我这安胎药今天先不喝,不要紧吧?”
太医回道:“如若夫人歇息半天,不再腹痛,便不要紧的。”
“好。我先坐会儿。还有,我有身孕,这是王府的事,我希望第二个知道的人是世子或王爷。望太医勿在宫里宣扬。”
“是,臣明白。”
雍王府中,李漠握住马夫送来的手帕,又听了自宫里传出的急报,立时明白了大概。
在他身边的有雍王、文逸、驸马刘正阳、各大将军等人,以及偌大群骑兵。
雍王李桦背着手踱步琢磨,半生的殚精竭虑俨然凝聚在这最严峻的时刻,许久后他才坐下,叹气问道:“究竟是打,还是不打?”
刘正阳先开腔:“不打为妙。”
文逸也道:“是啊。若打起来,皇都大乱。且宫里有我堂哥文颢为首的金吾卫,难对付。”
李漠沉吟不决。雍王又道:“金吾卫,本王早已算在内,不免一场恶斗罢了。
只是如若此时不打,即便太子谋反证据充足,即便他被废,他也还有兄弟可继太子之位。届时也要打进宫门。”
众人正凝重时,有士兵进来报:“禀王爷,门口来了位白发老道士!”
李漠和文逸对视一眼,“是祖师来了。”两人速去门口相迎。
祖师年事过高,白发白髯,今日来时手中多了一支拐杖。
雍王见其,心里尊重,主动让位,站到祖师下首,拱手道:“祖师突然造访,有何高见?”
祖师坐下,一双清澈灵敏眼眸扫过眼前的所有人,淡淡道:“贫道天不亮赶路而来,确是预知了今日之事。你们俩,过来。”他指指李漠和文逸。
两人齐齐蹲在他跟前,只听祖师面向李漠道:“为师问你,我为你的爱妾改命时,嘱咐了三件事,你还记得?”
李漠答道:“做三件善事,放生、戒杀生。”
祖师颔首:“嗯,戒杀生。”又面向文逸,问他:“那么,你的一双兄弟往生时,为师是怎么劝的?”
文逸思起亲生大哥和弟弟战死沙场的事,难免悲恸,红着眼睛道:“他们是代我受尽人世苦难的,他们不能为人,我才能真正做个人。”
祖师道:“当时我说,你日后或许免不了一场兄弟相残之争,你说你没有兄弟了,可这堂兄弟亦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啊。安能忍心踏过他的尸体,走向明道?”
文逸仰头,怔愣住。
然祖师这些话的弦外之音用意全在雍王,雍王自当听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祖师,旋即拂袖侧过身,愁眉双锁,双眸中隐约射出冷光。
“贫道至多还能有两三年的寿命,一直强活至今,亦是为了这一桩纵兵夺鼎之事。若肯听贫道一言,贫道以为……”祖师徐徐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