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佳辰并不是怕这个结果,相反在他生活的小镇上,这被视为不能跳龙门之后的勤劳的表现。郑佳辰怕的是,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只能埋头一件事,然后拒绝掉一切的跟学习没有关联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他唯一的砝码就是父亲临终的眼神,那种不甘,那种失落,那种巨大的遗憾,每天晚上,只要他一闭上眼,就全都会涌上来。
说起来,父亲倒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当年作为下乡知青,来到这座离北京千里之外的小镇,因为有高中学历,于是做了小镇中学的老师。再后来,镇外岁月翻天覆地。他回去了一趟,却最终还是回到了小镇。因为那个时候,郑佳辰出生了。妈妈是本镇人,外公是旧时的乡绅,躲过多少劫难,却依旧顽固,坚决不让女儿离开自己半步。外公本能地相信着北京的人都是危险的。
父亲看看远方,又看看妈妈怀里的小郑佳辰,叹了口气,笑着接过了她手里的孩子,说:“我们回家吧。”
然后一晃十年就过去了。郑佳辰十岁那年,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父亲说出去接妈妈回来,郑佳辰执意要跟着去,想必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且下雨时家里阴暗,他也有些害怕。父亲执意不带他去,最后争执了半天,父亲一把撇下他走进雨里。没有想到这一别竟然就要永远。
妈妈回来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后来在小镇的医院看见父亲时,已是奄奄一息,他不慎滑倒摔向马路下面的桥洞,摔断了脊椎骨。没有坚持几个小时就走了。走的时候看着还只有一点点大的郑佳辰,勉强说了句要回去,就断气了。
人世间的磨难是这样的快且迅疾,来不及悲伤,生活就迎面而来了。
郑佳辰记得妈妈在那一年迅速老了,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妈妈在这之前和之后都偷偷躲过了时光的追杀。就好像她跟岁月谈好了似的,以后和以前都不许老,全放在那一天,全放在那一天用来老去。
离开的那天,她冷静得不像是一个母亲。倒是郑佳辰默默地在流泪,他知道妈妈的苦,也知道他此去是关乎父亲。他觉得无尽的心酸,觉得自己好可耻,用父亲和母亲的青春换取他的未来。
母亲从头到尾都很冷静,不断给他擦泪,笑话他大小伙子了还不如她一个女人。又让他路上小心行李,叮嘱何时该喝水,何时该吃饭,不要跟人争端,在学校好好做人。他一一点头,后来火车离去,远远看见母亲站在站台挥手,他的眼泪潮水般涌出来。坐他对面的女生看他哭得厉害,递给他纸巾。后来两人一路熟了起来,她笑话他看上去挺好看的一个人,哭起来就好难看哦。
后来他从电话里听见家里的五叔对他说,他走后,母亲三天未去工厂,每日去父亲坟头坐一天,说着没有头没有尾的话。五叔害怕她是不是精神错乱,郑佳辰安慰他说没事。他知道那不过是母亲这些年来积蓄如此多的苦难之后的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