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进
简介:“山狗上山山石辘跛山狗脚,水牛过水水深浸过水牛头。蟹挂鱼筝好像蜘蛛结网,猫拉鸡肾犹如狮子滚球。”伦文叙摇头晃脑,“这是我新做的对子,用的我们南海口音,你觉得如何?”范进诚实地说:“我觉得很好,但是我做不来。”伦文叙的对子,很有广东特色,也饱含乡土情怀。像这个对子,山狗、水牛都是乡村常见。伦文叙还有一个对子,“无礼书生屈膝露出周鉴二,有情学院低头睇见祖宗三。木马无头三只脚,画龙有眼半边身。”
胡大姐本来觉得随便起一个名字就行,但是范进郑重其事,她又觉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
仿佛有了新的名字,她就是一个全新的人。
新名字一时没想好,范进先去拜访伦文叙、送上谢礼。
伦文叙中状元之后,按惯例授翰林院修撰。
正德元年,伦文叙赴安南充正使,也就是要去安南出差,可是途中因父丧丁忧没有去安南。
按理说丁忧早就结束,可是朝廷好像忘记他,一直到今年才起复回翰林院任原职。
也就是伦文叙中状元这么多年,一直在原地打转,一点进步都没有。
和他相比,范进虽然也丧母丁忧,可是回来就上任山东学政,这几年起起伏伏,可称传奇。
所以伦文叙对胡屠户说,范进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伦文叙刚刚起复回京,也是租的房子,但是比范进住的气派。
范进先致以诚挚的谢意,家里老弱妇孺来京城,多亏伦文叙照应。
“都是同乡,范兄不用客气。”伦文叙说,“我早就想跟范兄结识,只是这几年总碰不上。”
范进唏嘘:“我也早就想跟伦兄交朋友,可我这几年四处奔波,想起来都像一场梦。”
伦文叙说的是客套话,其实他早就忘记范进。
不是他不懂人情,而是范进这个人就是没有存在感。
还是去年冬天,他好不容易找到关系帮着起复原职,又去打听朝廷大事,才听说王守仁调任庐陵县令。
王守仁跟他是同科,当初他是状元,王守仁只是二甲进士。
但这些年,王守仁比伦文叙过得精彩得多、名气威望也高。
除了王守仁本身的能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王守仁是高官二代,又是浙江人!
王守仁还没进士,当时弘治朝的首辅李东阳就说他是状元之才,朝廷的高官们都知道王守仁。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经历过种种事,伦文叙也明白中状元只不过是科举之路的巅峰,不是官场之路的巅峰。
然后他意外得知,范进跟着王守仁去了庐陵,又去了京城。
伦文叙想跟王守仁来往没有契机,跟范进来往有天然的契机——同乡。
双方都有意亲近,一时之间相谈甚欢。
伦文叙最擅长对对子,本来想跟范进喝酒对对子,正是文人之间的雅趣。
遗憾的是范进不擅长。
“山狗上山山石辘跛山狗脚,水牛过水水深浸过水牛头。蟹挂鱼筝好像蜘蛛结网,猫拉鸡肾犹如狮子滚球。”伦文叙摇头晃脑,“这是我新做的对子,用的我们南海口音,你觉得如何?”
范进诚实地说:“我觉得很好,但是我做不来。”
伦文叙的对子,很有广东特色,也饱含乡土情怀。像这个对子,山狗、水牛都是乡村常见。
伦文叙还有一个对子,“无礼书生屈膝露出周鉴二,有情学院低头睇见祖宗三。木马无头三只脚,画龙有眼半边身。”
“睇见”就是典型的南海方言。
可能就是他整个人都广东特色太明显,所以在翰林院显得格格不入?
毕竟,这是一个看重乡党的时代。而广东出身的高官寥寥无几。
伦文叙发现范进不擅长对子,就跟范进聊学问。
范进兴致勃勃地讲心学。
王守仁的心学给他的启发,如何在时空之中寻找自我存在感、价值感。
“我想到一个箱子,里面有一只猫。打开这个箱子之前,猫有死和活两种状态。打开之后,猫只有一种状态。开箱子的瞬间,决定了猫的死活。”
范进认真地说:“我就是这只猫。你在见到我之前,我可能有很多种状态。见到我之后,我就是现在的样子。这一瞬间,你决定我的存在。那么其他时刻呢?我依然有自我存在。”
《儒林外史》里的范进,有各种状态。
变成活生生的人,就只有一种状态。比如他现在是四十岁,就不能同时是十七岁或者五十四岁。
伦文叙的笑容有些僵硬。
范进的学问比对子更难对。
“你这个箱子的想法是哪里来的?也是王守仁的启发吗?”伦文叙问。
范进说:“这个想法就是一瞬间出现在我的脑中,可能是有天外之人突然告诉我的,也可能是我本来就知道,在这一刻冒出来。”
“这样啊。”伦文叙点点头,“我们还是说理学,你对存天理灭人欲,又是怎么看的?”
伦文叙决定探讨一些正常点的问题。
“知行合一,这是王守仁的看法。我觉得,天理和人欲可以同时存在,也可以同时不存在。实不相瞒,我正在灭人欲。”范进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伦文叙问。
“女色。”范进说,“我要跟妻子做兄妹。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呃……伦文叙觉得他之所以跟翰林院里的人格格不入,可能不是广东特色的原因,而是他太正常。
否则范进也是广东人,为什么就能起起伏伏?
别看范进现在落魄,人家是做过一省学政、跟王守仁论道的。
对对子没法对,讨论学问又跟不上范进的思维,伦文叙最后只好跟范进说吃的。
这一下顿时有了共同语言。
离开伦文叙家时,范进居然收获了一小包苦瓜种子。
伦文叙竟然也带着苦瓜种子进京,想尝试在京城住。
胡大姐接过种子,也不问种这个干什么,就将种子种下去。
“天气如果转暖,端午你就可以吃上苦瓜啦!”胡大姐很高兴。
范进拍手:“你叫胡甜!叫胡甜,以后的日子就不苦了!”
吃了半辈子苦的胡大姐呆愣片刻,喜极而泣:“好!我叫胡甜。进哥,我以后就是甜妹了!”
“嗯,甜妹。”范进乐滋滋地喊。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就像开天辟地或者女娲造人一样。
他把胡甜从《儒林外史》中拉出来,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范小贤!你娘的大名叫胡甜,你记住了吧?”胡甜大声说,“写一封信给你外祖和舅舅,你娘有新名字了!”
“好!”范小贤兴奋地答应,又迟疑地说:“是哪个甜?我怕我不会写。”
范进笑着看这对母子俩说话。
只是起一个名字而已,就这么高兴吗?
伦文叙见过范进不久,得了一个新任务,担任翰林院修撰、兼任经筵讲官。在举行经筵时,给皇帝讲学。
状元郎出身,以他的学问给皇帝讲学当然问题不大。
正德元年伦文叙外派安南正使没有上任,此后就一直在老家吃自己。这还是第一次他有机会见正德皇帝、近距离接触。
他连忙找到范进:“范兄见过陛下几次,可否跟我讲一讲面圣的注意事项?比如说,给皇帝讲学讲什么?”
这可是很有本事的范兄!
伦文叙甚至怀疑,自己之所以任经筵讲官,就是范兄帮忙。
否则如此肥缺,哪能落到他这个一直没升迁的倒霉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