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于墨霄三人早已跑出了客栈,一路向渡口疾奔。他料那光头脑子不笨,应该会猜到他们救了人之后会赶紧渡江,便一刻不敢停歇。柳若眉边跑边说道:“于师兄,这会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了,等我们大家安全了,我再把这件事的原委跟你细说吧。”
那沈之妍被绑了手脚,又中了蒙汗药,药力尚未完全消散,只得由于墨霄背着她跑。她口中的碎布已经除去,只听她迷迷糊糊地说:“这个贼光头,丑光头,若是再被本小姐碰到,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他们三人跑了快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渡口,天色已晚,大部分的船家都已休息。只有两三条船头还点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十几丈开外,于墨霄就见到了林寒初朝他挥手,已然等在一条船头。他们三人速速上了船,正准备动身就听见老远传来喊声:“快给老子站住,你这个兔崽子!”一听果然是那光头和他师弟追了上来。
“看来这光头果然不笨。”于墨霄笑道。他从怀里拿出一大锭银子给船家,说道:“咱们快开船,别让他们追上。”那船家也颇为利索,把银子往兜里一踹,马上把镐子往岸头一顶,船驶出了渡口。待到那光头追到渡口,于墨霄他们已经驶出数十丈。眼看这到手的买卖泡了汤,只见那光头在岸边捶胸顿足。于墨霄觉得好气又好笑,便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对他喊道:“这位兄台,得罪了!只是你抓错了人,此人是我的师妹,并非官府悬赏之人,兄台日后必会一清二楚!我们后会无期啦!”他运上内功把这几句话传了出去,那光头在岸边听得清清楚楚,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折腾了好几日难道真的抓错了人?他和师弟两人呆呆立在岸边,船渐行渐远,江心之上地那一点孤帆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黑夜之中。
眼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四人才坐到了船舱里,沈之妍身上的绳索也被松去,人渐渐清醒。船舱空间本就不大,沈之妍与柳若眉坐一边,而于墨霄与林寒初坐在另一边,四人围着中间一盏油灯对面而坐。只听柳若眉先开口:“于师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不知这位姑娘是?”她与于墨霄相识以来,对他颇有好感,但于墨霄对她总是保持以礼相待。此次意外相见,没想到一向独来独往的于墨霄身边竟然多了一位美貌女子,不免有些妒忌。适才身处险境,不便相问,如今既然平安,因此忍不住开口。
于墨霄道:“哦,对了,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夏焱夏姑娘,我在建州城救了她,因为无亲无故,就打算送她去开封再另作打算。”说罢又转头对林寒初说:“这是我的小师妹沈之妍,这位是商梁派的柳若眉柳姑娘,大家都是好朋友。”沈之妍抢话道:“师哥你真是不厚道,一个人溜出去玩了那么久,也没个消息。原来身边带了这么个漂亮姐姐,怪不得乐不思蜀了!”说着对于墨霄翻了个大白眼。然后又一手挽住柳若眉的胳膊,在柳若眉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两人一起咯咯笑了起来,甚是亲密。
于墨霄坐到沈之妍身边,一把轻轻揪起她耳朵,说道:“好你个小丫头,现在也敢开起我的玩笑来啦。”沈之妍耳朵吃痛,赶紧讨饶道:“哎哟,好师哥你快放手,快放手,疼疼!”于墨霄这才笑着把手放开,柳沈于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寒初看着他们三人甚是熟悉亲密的样子,心下不免有些黯然。她转头看了一眼船舱之外的江景,只见此刻依然夜深,新月印在烟波袅袅的江面之上,耳畔水声潺潺,她想起自己原先也有师兄和同门,说说笑笑过着无忧闲适的日子,而如今再也回不去了,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寒初适才听柳若眉叫他作“于师兄”,便问道:“萧大哥,为何柳姑娘叫你‘于师兄’?”于墨霄这才恍然大悟:“哎哟,这假名字用的久了,也是时候告诉你了。”对林寒初道:“我真名叫-”他还没来得及说,柳若眉便道:“原来夏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呀?”说着望了林寒初一眼,她本以为他们两从建州到池州,相处了那么久,一定已经非常熟悉,没想到林寒初还不知道于墨霄的真名。看来他们果真只是普通关系。她接着对林寒初道:“这位‘萧公子’真名于墨霄,是东京开封府第一门派御剑派的少主。他父亲于中仁前辈就是当今御剑派掌门,在武林乃至朝廷都颇有威望。而于师兄呢,未来也是要继承衣钵,接任御剑派掌门的。”说罢含笑看了一眼于墨霄,眼波中似有非无地透出一些女儿家的崇拜,于墨霄又怎会全然不知?
林寒初听到这番话,心下五味陈杂。她知他武功高强,定是出自名门。这相处一个月来,因于墨霄并没有问起过她的身世,何况她也不便相告,她也从未打听过于墨霄的出生。不想竟然是御剑派的少主。武功、家世、才貌无一不缺。而另一层她不愿去细想的关系便是他们正邪两立的门派之别。自从她出生以来,就在承天教长大,父亲虽然在她面前极少提及江湖上和承天教的事务,但林寒初也略有耳闻,许多江湖人士都谴责父亲手段凶残,这十几年来的确结下不少仇家。而父亲也似乎并不屑与所谓名门正派来往交好,因此邪教的名头也就这么被扣了十多年。林寒初从小很少去想所谓名门正派到底有什么可值得攀附的,承天教不就很好?而自被灭门之后,更是莫名其妙地被逼一路与正派为敌,自己更成了武林公敌。如今,得知于墨霄、柳若眉他们的门派的身份之后,她竟然心中徒生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
她喃喃道:“原来于大哥出生名门,我这一阶江湖女子真是高攀了。”于墨霄见她语气突然生疏了起来,以为她介意自己不以真名相告,又坐回林寒初边上,偷偷看了她一眼,但见她侧着脸望着别处,脸上没有透露任何表情。为免尴尬,他故意扯开话题问道:“师妹,现在你可以说说了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之妍双手在胸前一插,噘嘴说道:“哼,说着就来气,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件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
沈之妍整理自己的思绪,开始回想起半月前的事情:“我还记得,大概一个多月前,商梁派掌门秋下真人与柳师姐来到御剑派做客,说起前不久门下弟子,也就是柳师姐的师兄玄机子前往均州办事,结果就此下落不明,失去联系。两人打算不日起身去均州寻找他的下落。师父听闻后便派我一同前往,好与商梁派有个照应。我们没几日便来到均州,突听闻前不久当地承天教分堂发生了命案,堂主方野鸣失踪,其弟子则在方府后院连中数刀致死。官府接报后调查,二日后发现方堂主也溺死在后院的一口水井之中。盘问了下人,说当天来了个带黑纱斗笠的女子,就住在这后院,事发后便失踪,多半方堂主二人被她所杀。秋下真人担心此事或许与玄机子的失踪有关,便决定一探究竟。
当地官府一直在通缉这名叫林寒初的女贼,据说这女子就是承天教教主林擎之女。这方野鸣过去是承天教均州分堂堂主,但几月前承天教在襄州被灭,已经归顺了官府。据说这女贼以为方堂主也参与谋害他父亲,故杀人后,便一走了之。
但事有凑巧,就在方野鸣被杀前二日,方府有人看到有个道士前来拜访。后来官府的人为调查命案,就把这道士带走,不分青红皂白,一直关在牢中。秋下真人怀疑此人便是玄机子师兄,当即去官府一探究竟,潜入天牢之后发现果然抓的就是玄机子师兄,真人便去官府要人。谁知官府不但不听事情的始末不肯放人,tຊ还怀疑玄机子与林寒初是同伙,将其严加拷打审问。
秋下真人眼看评理不成,就带着柳师姐和我偷袭天牢,打算救出玄机子。当天我负责引开官兵,而秋下真人和柳师姐则负责救人。结果玄机子是被救了出来,但已受了重伤。但没想到我因为也带着黑纱斗笠,身材样貌与林寒初颇为相似,居然被官府误以为是林寒初前来搭救同伙,当场被抓了起来。
本来只要把在方府见过林寒初的丫鬟叫来,一认便知抓错了人,挺多是一个私放犯人的罪名。谁知还没等方家丫鬟上堂作证,也没等来秋下真人和柳师姐来救我,第二天半夜里,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个武功高强的胖子,他打晕了看守,就把我装进麻袋里,一路背过来。这个人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戚老六了,他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黑白两道重金悬赏这个林寒初,他衙门里的朋友告诉他林寒初已经被抓住了,他为了发财,就打起劫狱的主意。
走到半路,谁知道想抓姓林女贼的人还不止戚老六一个,前几日刚过淮水,就碰上了那个光头一伙,他们厮斗之下把我抢了过去,据说要带去建州。我心想师哥你不是去了建州,不知道会不会在半路上遇见来救我,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于墨霄沉吟了一会,在思考这事情当中的来龙去脉,他对沈之妍道:“这次真是算你命大,我可不是特地来救你的,我们今日在饭馆碰到光头一伙人,只觉麻袋有蹊跷,才深夜一探,没想到还真的误打误撞救了你个糊涂虫!”沈之妍还来不及反驳,于墨霄又疑惑道:“可是这件事有几个疑点我始终想不明白,第一:为什么玄机子师兄会去方府?第二:为什么黑白两道要出重金捉拿这个林寒初?第三:戚老六那伙人为什么要带你去建州?又是要把你,或者是林寒初交给谁呢?”
沈之妍手一摊,做了个鬼脸,摇摇头一概不知。只听柳若眉道:“我和师父救出玄机子师兄之后,知道沈师妹被抓,便想方设法再行搭救。但是考虑到天牢已经被劫过一回,官府必定不会掉以轻心,怕是很难再从天牢救人,只能另做打算。没想到还没找到法子,沈师妹救被劫走了。因为玄机子师兄受了重伤,而且又是逃犯,师父带他先回开封府疗伤,而我则一路打探沈师妹的下落,一定要设法搭救。”
柳若眉顿了一顿:“我想这劫持沈师妹的人绑了个活人,一定很醒目,就各处打听,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终于在池州发现了师妹的踪迹。”她边说边向于墨霄看去,希望他知道她这么做,不单单是出于江湖道义。她突然声音有些羞涩地说:“没想到,在这里还碰上于师兄。后面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船内灯光暗淡,于墨霄也并没有注意她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只是追问道:“那柳师妹,你可从你师兄玄机子口出知道些什么吗?他为何无缘无故要去方府呢?”
柳若眉低头沉吟了一下,但很快又说道:“玄机子师兄当时身受重伤,神智也有些不清,他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线索。何况不久我就和师父分头行动,后来的事就不得而知了。”她转头看看沈之妍,朝她笑了一笑,喜道:“好在现在沈师妹安然无恙,玄机子师兄也已经脱险,我们又和于师兄会面了,真是皆大欢喜。”
于墨霄还是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但思绪被沈之妍打断了,她说道:“是啊,师哥,好啦好啦,别再多想了,总之我们以后行走江湖小心些就是啦!等回到开封,你可得好好陪我玩几天,我这十几天受罪可受够了,你不知道那几个家伙对我有多凶,也不给我好好吃饭…”
在一旁听着的林寒初一个人陷入思索,很显然,这件事上,她知道的内情比所有人都多,这件事也可以说因她而起。她当日逃离方府之时,方野鸣和他的弟子两人在后院缠斗,听沈之妍刚才说的,两人应该都已经死了。多半是搏斗之中方野鸣掉下了水井,而那个弟子则重伤力尽而亡。可如今一切杀人的罪都已经算到了她的头上。此外,可以猜测得到,戚老六这些人抓她带去建州,多半是季焕在背后出了重金,如今加上她那天大闹婚宴,搅了齐望亭和季婉秋的好事,于墨霄又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季焕下不了台阶,相比捉拿她的赏金比原先更高了。但是至于这玄机子与方野命的关系,林寒初一时也不得而知。
几人又在船中闲聊了一阵,林寒初只是在一旁沉默不语。当日江面微风阵阵,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船便靠岸了。此刻已经日上中天,四人上岸之后,找了个客栈,打算先住一夜,明日再做打算。沈之妍与柳若眉同住一间,林寒初一间,于墨霄一间,四人经过这一整夜的折腾都已精疲力尽,倒头便睡。
第二日一早,四人一起用餐,说起此处已是舒州境内。沈之妍听说附近有一座名胜万佛寺,非要去游玩一番。于墨霄虽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以免节外生枝,却也拗不过沈之妍,想到万佛寺附近便是于中仁好友刘一照的住所寄舒山庄,便打算借游玩之名,顺道去拜访一下刘一照。
四人买了马,便一路向西朝
万佛寺
奔去。沈之妍看几人都陪她一同出游,一扫前几日的郁闷心情,一路与众人说说笑笑。一路骑了十几里便到了万佛寺脚下。这寺庙创建于宋开宝七年,距今已经百多年历史。寺中最醒目的莫过于高塔,它临江而建,共有七层,每层呈八角造型,气势恢宏,巍峨挺拔。几人之中,于墨霄的武功最好,寺中的高塔虽有几十丈之高,但几个翻身,他就以轻功跃上了最高一层,柳若眉武功也不错,况且她天资甚好,商梁派又以轻功见长,跟在于墨霄身后,也很快登顶。林寒初与沈之妍的功夫偏弱,只得落于最后。
于柳二人登塔后,正一览长江美景,突听得身旁传来说话声:“两位好俊的功夫!”只见最高层那八角塔尖之上,竟然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摸着长须,点头微笑。那塔尖最细之处只一个脚掌的宽度,况且蜿蜒陡峭,要稳稳地立于之上实在不易。于墨霄也颇为佩服这男子功夫,上前垂首抱拳道:“兄台过誉了。兄台的轻功可是比小弟高明多了。”那人一听,一个点步便从八角塔尖翻身到了塔内,轻功着实了得,他哈哈笑道:“好,年轻人虚怀若谷,不骄不躁,难得难得。在下舒州刘秀之,敢为小兄弟怎么称呼?”
于墨霄一听他的名字,啊一声叫了出来:“原来是刘师兄,我想这舒州城内除了刘家还有谁功夫如此了得。小弟于墨霄,家父于中仁与刘一照刘师伯乃多年挚交。”此时林寒初与沈之妍也已到了第七层,见于墨霄与旁人说话,就不做声地站在他身旁。于墨霄看了一眼沈之妍,接着说:“我与师妹前日在池州遇险,幸得朋友相助,这才脱险。昨天刚到舒州,正想着要去拜会一下刘伯伯呢!”
刘秀之喜道:“原来是于掌门的公子,怪不得呢。真是凑巧,前几日家父收到于掌门的来信问候,家父常常提起于掌门的几位弟子,个个人品武功了得,今日见到于公子和沈姑娘,真是幸会幸会。”他又看了看柳林二人,问道:“不知这两位是?”
于墨霄道:“哦,忘了介绍,这位是商梁派的柳若眉姑娘,这位是夏焱姑娘。我们都是在路上碰到的,一同搭救了我师妹。”刘秀之打量了一下柳若眉,笑道:“原来是商梁派的柳姑娘,早有耳闻,于掌门的信里可是赞赏有嘉啊。贵派秋下真人可好啊?”
于墨霄纳闷,为何父亲的信里会提到柳若眉呢?其实于中仁与秋下真人交情甚好,又对柳若眉赞赏有加,实则有意让于墨霄与她婚配,但还未对两个年轻人言明。在给刘一照的信中,也略略提到此事,故刘秀之看见柳若眉和于墨霄才会有此一言。柳若眉私下知道秋下真人的意思,况且自己本就钟情于于墨霄,被刘秀之这么一说,微微红了脸,回答道:“刘师叔取笑了,家师一切安好。”
林寒初站在一旁,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刘秀之对所有人都问候有嘉,唯独对她却不闻不问。她自知正派人士看中门派出生,她此刻身份尴尬,只一介不知来路的江湖女子,自是不在刘家的眼里了。从刘秀之的话里又听出柳若眉与于墨霄似是长辈早有安排,看来自己大可不必再徒劳为他伤神,只觉多日来tຊ得到的温暖和快乐瞬间化为了泡影,自己如同局外人一般,格格不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竟没听见刘秀之已经招呼所有人前往寄舒山庄安顿。
于墨霄看到林寒初神情似有异样,故意走在最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夏姑娘,怎么了?我知你怕生,不过放心,刘师伯一家都是好客之人。”林寒初回过神,朝于墨霄看去,只见他依然温和地对她笑着,嘴角微微扬起。她确定,自己一定会怀念这个笑容,只是它毕竟明媚得不太真实,对此刻地她来说,太过美好。
刘一照在当地身份显赫,整个寄舒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不如东京开封府大门大派,但也是气派不凡。刘一照当晚便大摆筵席,为他们四人接风。宴席之上,他对当今武林局势与各门各派高谈阔论,只听他义正言辞道:“当今局势,朝廷无所作为,民怨四起,官府迂腐守旧,不懂得知人善用,天下有志之士只能纷纷归隐。想当年我和令尊同在朝廷为官,励精图治。特别是令尊,原本好好一个二品殿前都指挥使,可惜当年哲宗刚刚登基,便对先帝的亲信百般猜忌。他也是因对朝廷失去信心,这才告老退隐,回来当个武林门派的掌门。若是神宗在世,王荆公当权,你父亲纵使年岁再大,也有满腔的报复等着精忠报国!”
于墨霄对刘一照的见解颇为赞同,频频点头。
只听刘秀之接着道:“家父所言极是,我们虽然如今不能在朝辅佐君王,但仍然肩负武林正派人士的责任,惩奸除恶,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于墨霄举起酒杯道:刘师伯,刘师兄所言极是,小侄敬你们一杯。”说着一口气将酒干了。
只听刘一照接着说:“能看到你们年轻人那么有出息,我们也很欣慰。对了,前些日子,我听闻一些武林人士联合剿灭了承天教总教,虽然我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情,但对多年来承天教滥杀无辜,为祸武林的斑斑劣迹早有耳闻。听说这次剿灭行动为首的烈鹰门近来来风头正盛,他与承天教内部里应外合一举将其歼灭。要知道林擎武功了得,各大门派多年来想除去这武林心病都未能得手,没想到烈鹰门这次一举成功,实力不可小觑。”
林寒初注意到,当刘一照说到这里时,神情起了一些变化,仿佛若有所思,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即又加以掩饰。她听道这里,强忍着内心的忿恨,自知此刻绝不是表露身份之际,况且在所有武林正派面前,她一个承天教余孽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但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抬首对刘一照说:“可是刘老前辈你有否听说,为了剿灭承天教总教,烈鹰门不惜将全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全都活活烧死!连厨子丫鬟也一个都不放过!”
刘一照之前并没正眼注意过林寒初,听她此刻这么一说,侧脸看向林寒初道:“哦?真有此事?老夫倒不曾听说,不知夏姑娘从何而知呢?”林寒初知自己不能露出半点马脚,便借口道:“夏焱本乃襄州人士,这承天教在襄州势力颇大,灭教一事,沸沸扬扬,怎会不知呢?夏焱虽为一介女流,但知这季焕绝非好人,而林擎虽为异教,在襄州百姓眼中,却也并非十恶不赦。”
刘一照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林寒初,在猜测她什么来路。于墨霄也对林寒初突然说起承天教灭教一事而感到颇为意外。他知道季焕于她有杀父之仇,她一时克制不住才出言不逊,突觉气氛颇为紧张,便插话道:“是啊,夏姑娘的父亲被季焕所害,我也是无意中在建州城救了她,这季焕和烈鹰门虽然近来在江湖上风生水起,但行事乖张,我在建州城也有耳闻。”他不想把在建州城大闹婚礼的事和盘托出,以免日后父亲知道他闯的大祸,故只是粗略带过。
刘一照接着道:“于贤侄说的是,这季焕虽做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此人出生、武功、人品并非一等,和真正的名门正派还相去胜远,只是当下他武林势力已日趋庞大,又与官府来往密切。他日你我行走江湖,听到烈鹰门的名号,还是要有所避讳。”
于墨霄点头道:“师伯所言极是。”林寒初突然起身,对所有人说:“诸位,夏焱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免得扫了各位雅兴。”便匆匆回房。她怕自己再坐下去,便要当场发作,在刘府再呆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其实当时在渡船之上,他得知于墨霄身份后,就早已有离开的打算,如今更是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她在房内桌上匆匆留下一张字条,便孑然离开刘府。她本想写一封长信给于墨霄告别,但想起他与师妹的青梅竹马,想起柳若眉对他意味深长的相望,想起昨晚刘氏父子对武林正派的大加赞同,便将这念头打消得一干二净。她甚至觉得,即便她一字不留,就此消失,也不会有人来过问,有人来关心,落得清静不是更好。但又心存一念,于墨霄再怎么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好歹应该和他告别一声,这才留下寥寥几字,便速速离去。
她也不知该往何处走,只是骑着马神情恍惚地往舒州城外骑去,约莫骑了两个时辰,已是午时,刚刚来到舒州城外一处山林,眼前一个清溪流淌地山谷,植被郁郁葱葱,不觉心旷神怡,顿时忘了几日来积郁在心头地不快。这时才想起自己连早饭也还未来得及吃,便找了一处山坡树下,勒马休息,拿出随身的干粮。
才刚坐下,突觉头顶上洒落下几片树叶,起初并不在意,从发上拨了几拨。谁知又有几片接着落到她头上,林寒初抬头往树上看去,突然一张白色纸条飘然落下,不偏不倚地掉在她衣襟之上。定睛一看,居然是她早上留在刘家桌上的字条:于公子,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大恩不言谢,他日必当相报。夏焱。几个隽秀小字,正是自己的笔迹。
只听树上有人说话:“怎么好好的于大哥,变成了于公子了?说好做丫鬟的,怎么如此言而无信,逃之夭夭呢?”
林寒初抬头再次朝树上找去,只见一个身影潇洒地飘然而下,落在自己的眼前。此人眉宇轩昂,嘴角正得意地微微上挑,似是又在嘲笑她。不是于墨霄是谁?
她顿时满脸尴尬,眼神躲闪,她没有想过于墨霄居然会追了过来,在这树上等她。但既然去意已决,她便故作坦然道:“于…于大哥,如今你已与师妹和柳姑娘重逢,我再跟着,有诸多不便之处。夏焱得你救命之恩,早已感激不尽,不敢…不敢再奢求什么。在此告别,于你于我都是最好选择。”于墨霄边听她说,边慢慢走近,说道最后,他站得离她只半步之远,林寒初低头看着他的胸前的衣襟,一起一伏。她本想不动声色,平静地说出那些离别的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只觉自己的眼眶里已经积满了泪,她默默将头转向一边,肩头开始不自觉地抽搐,她强烈地希望掩饰自己的难过,可是在他面前,一切都无法掩饰。
于墨霄低头看着她,轻声说道:“在我眼中的夏焱,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孤身一人,也敢去闯龙潭虎穴。怎么如今如此畏首畏尾了呢?”
林寒初啜泣道:“谁说的,我才没有畏首畏尾!”
“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现在,你又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于墨霄伸出手掌,轻轻扶住她微颤的肩头。
她缓缓侧过头来,抬头看着于墨霄,望向他明朗的双目,那双眼睛里,似乎涵盖了一些耀眼的东西,可是她不敢瞩目,怕有朝一日,那终将黯淡消失。她甩开于墨霄紧握住肩头的手臂,转过身去,大步向前几步。
山间清冽的空气吸入她的身体,竟然在胸口带来阵阵刺痛。林寒初企图努力平复自己忐忑的心情。因为她知道,若此刻无法与他告别,那么自己只会深陷下去无法抽身。她故意狠狠道:“于公子,你我身份地位悬殊,这寄舒山庄也好,开封府也好,不是我夏焱这样的人应该呆的地方。如今季焕还在捉拿我,我这样跟着你,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我只不过萍水相逢,你犯不着这样为我以身犯险。我贱命一条,即便明日死在他人刀下,也无所谓。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她说到后来,早已自暴自弃,只盼快些逃离这里,此生再不与于墨霄相见。这一路走来她自觉坚强,只有在当日建州城外破屋里,以为于墨霄不告而别时偷偷哭过,可如今,泪水却经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分不清是为自己的遭遇tຊ难过,还是因为与于墨霄离别在即。
没有声音,没有回答。清风自耳边而过,悄无声息,你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寒初觉得有一只温暖的手拉住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已经被于墨霄拥入了怀中。他温柔地将她的脸埋在胸口,说道:“我不许你这么说。”林寒初贴着他的胸口,甚至可以听到他加速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他声音已不再像平日那么沉着,而有些激动和嘶哑地说:“如果我要你留下来,为了我,你答应吗?”
林寒初轻轻推开他紧抱住的身体,抬头看向于墨霄,他的一双剑眉星目也正打量着她,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她没有办法拒绝,即便眼前是一个深崖,也只能选择走近。林寒初的声音颤抖着,如同风雪中一株摇摇欲醉的草芽:“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我远远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会讨厌我,恨我吗?”
于墨霄紧张而恳求的神情中终于展露了一丝安慰,那个嘴角扬起的浅笑又回来了,他温柔道:“你只要是夏焱就够了。”林寒初深深闭上了双眼,靠在他的怀里。起码此刻风平浪静,只属于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