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溶月看向她们,坐在台阶上的九人都呆呆的看着她,目光里带着难以诉说的震惊,很明显还没从宋溶月的舞姿中缓过来。
半晌后,江茹雪才缓过神,她率先开口问道:“月月,此舞唤何名?”
“执手”宋溶月坐在江茹雪和薛舒窈中间。
“执手?”薛舒窈捡起垂在地上的长袖,“何解?”
宋溶月仰头,天空中的白云慢慢幻化成男子英俊的面庞,她缓缓开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沈惜颜念叨着,她伸头看向宋溶月,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个故事?”
宋溶月垂下眸子,声音淡淡的:“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和备受宠爱的公主,曾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将军用军功换得圣上为俩人赐婚,圣旨已下,只等来年公主年满十七,二人便可喜结连理”
她的眼中慢慢汇聚着泪水,宋溶月暂时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然后呢?然后呢?”正在兴头上的王可欣忍住发问,“他们俩最后在一起了吗?”
“北方国家来犯,将军请旨出征,在出征的前一天,公主在梅花树下为将军一舞”
宋溶月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声音稍微有些哽咽:“执手偕老,你生我生,你死我相随”
“结局如何?”陈苏蕊问。
“将军战死沙场,公主远嫁和亲,曾经的誓言,终成一场空”
气氛因宋溶月的话而沉重下来,大家都无语凝噎,好可惜,就差一步。
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白色的舞衣上迅速晕染开来,每次一想到周烨,她的心总是一阵阵的抽痛,就像有把刀一片片的割着她心头的肉。
不敢想他,却又忍不住的想他,这都六年了,没有他的世间,当真够乏味。
大宋最尊贵的嫡公主又如何?人人都羡慕她出身高贵,羡慕她被大晋的君主放在心尖上宠爱,可她心中的苦又有谁知道?
未婚夫战死,背井离乡,被不喜欢的人强占,每日待在这牢笼一般的皇宫里,红墙太高了,高到她看不见半分希望。
宋溶月抬眼,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她看着院中的梨花,突然想起年少时读过的一首诗。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初读的时候不知诗中意,而今却是诗中人。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宋溶月侧头看去,江如雪唇角微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笑意荡漾,洋溢着淡淡的温馨,优雅高贵从骨子里透出,整个人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色牡丹花,纯洁美好又不失华贵。
是啊!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好姐妹,在这寂寞冰冷的深宫里,她们是彼此的光,是彼此的救赎。
宋溶月反握住她的手ʝʂɠ,弯唇一笑,如庭院里挂满枝头的梨花一般,弥漫着芬芳。
李姝珍的语气惋惜:“将军和公主也太惨了,明明是这么相爱的一对,最终却是阴阳两隔”
“这一切都是因为战争”郑雨薇也忍不住感慨,“要是没有那场战争,他俩一定会幸福的”
残阳将天际染的绯红,南归的鸟儿成群结队的飞回,羽翼划过绯红,徒留一抹残影。
“我薛家是开国功臣”薛舒窈似是被刚才的气氛感染了,心情莫名地沉重,“这大晋的江山是我薛家的先祖和大晋的第一任皇帝晋明帝一同打下的”
大家的目光朝她看去,薛舒窈美丽的小脸上已经没了昔日的笑颜,曾经灵动的小鹿眼里染上了一层悲伤。
她慢慢的开口,长睫无力的垂着:“先祖深知功高盖主的道理,江山一稳立刻将兵权上交,晋明帝为彰显皇恩浩荡,给薛家封了个定远侯的爵位,世代世袭”
“为了抵御北方的匈奴,薛家儿郎少有善终,大都战死沙场,侥幸活着的也留下一身的伤病,我爹的腿受了伤又挨了冻,烙下了腿疾,天气一冷,他的腿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薛舒窈的眼泪流了下来,两行清泪滑过她洁白的脸颊,她抿了抿唇,苦涩的泪水流进嘴里,坠落进心间。
宋溶月身上没带帕子,拿衣袖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赵清清也拿帕子温柔的为她擦拭眼泪。
原来每个人都不易,各有各的苦。
“我那些叔叔伯伯也是如此,我之所以想学医术,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治好他们的病,也希望自己能进入军营,为受伤的将士们治伤”
薛舒窈吸了吸鼻子,哽咽着:“但我爹不允许我学医术,他说我一个姑娘家怎能学习这些东西,学习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才是正理”
“和大宋的大漠之战”
听到这话,宋溶月给薛舒窈擦眼泪的手一顿,大漠之战,周烨埋骨的地方。
“我大哥战死沙场,大嫂得知消息后动了胎气,难产血崩,拼下性命生下腹中的孩子,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刚出生的麟儿,便撒手人寰”
薛舒窈的身体颤抖起来,眼泪一颗颗的砸落,她趴在宋溶月肩头呜咽的痛哭着。
她大哥最是疼她,他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又四,薛衡之,薛家大公子,他也曾是锦衣狐裘的世家公子,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生的很是俊俏,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身姿挺拔如苍松,英姿勃然,一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盛京官员见了他无不称一声“薛小侯爷”
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大哥,却陨落于大漠的战场。
几人都围在她身边安慰她,宋溶月轻轻拍着薛舒窈的背,眼中带着深深的震惊,薛舒窈的大哥竟然战死在了大漠的战场。
那他和周烨是不是交过手?他是不是死在了周烨的剑下?
薛舒窈止住了哭声,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先帝将我指给还是太子的陛下当侧妃,无疑是为了安抚薛家,我曾经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但现在,那点热情早已被他的冷漠耗尽”
“幸好,耗尽了”她眼含热泪,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的轻快。
年少时她犹如飞蛾扑火般爱上一个人,爱的毫无保留,她也是个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却放下身段去讨好他,只是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
可那个男人的心好冷,半点柔情都不肯分给她。
江茹雪的杏眸里藏着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她又何尝不是呢?她自小便喜欢他,可他的眼神从未停留在她身上片刻。
她以为他天生淡漠,以为他生性凉薄,对什么事都不放心上,直到看到他对宋溶月的无底线的纵容和宠溺,那一刻才明白原来他也会爱人。
还爱他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不敢爱了。
赵清清,王可欣,陈苏蕊,沈惜颜,她们心里没有感觉,她们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估计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郑雨薇李姝珍看着满院的春日盛景。
梨花翻滚如浪潮,因为宫殿比较暖和,所以各种名贵的花草争先恐后的开放,花鸟虫鸣,堆砌而成的假山怪石,一汪清泉自泉眼汩汩流出,从假山上流淌而下,池中偶尔还有几条锦鲤跃出水面。
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竟给人一种春意盎然的感觉。
宠妃的宫殿就是不一样,曾几何时她们也羡慕过,后来见的多了,她们也就习惯了,也就不再期待了。
孙思琪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对年轻俊美的帝王也存了几分真心,好在她及时止损了,她现在只想守着儿子好好过日子。
“我家不也一样”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眸光幽深。
她轻叹口气:“我大伯战死沙场,伯母殉情,三叔废了一条手臂,一生仕途无望,堂哥年纪轻轻留下一身的伤病,我爹身上有各种刀疤枪伤,最严重的当属箭胸口上的那一箭,离心脏就差一寸半”
薛舒窈看向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我真的很讨厌战争,最恨挑起战争的人”
“我也是”孙思琪道。
薛舒窈转而看着宋溶月,声音微微颤着:“希望大晋和大宋再也不要打仗”
“放心吧!大宋和大晋会和平相处的”
宋溶月握着薛舒窈的手,眼眸弯成了月牙,她的眼睛轻轻地弯着:“还有我们,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姐妹!”
氛围被宋溶月这句话话而点燃,大家都热血沸腾的,手牵着手围抱成一团:“好姐妹,一辈子!”
她们生活在世间最繁华也是最黑暗的地方,外表光鲜亮丽,实则禁锢了自由,约束了本性,活的小心翼翼。
但她们不愿为黑暗所吞噬,没有光,那她们便努力成为那道光,哪怕自身深陷黑暗,也愿用那点微弱的光去照亮身边的人。
屋顶的琉璃瓦片反射着一抹斜阳,落日滑过水平面,奇形怪状的假山似要于天际融为一体,远航的飞鸟回归。
紫宸殿内,有位男子单膝跪在地上,他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恭敬的对坐在书桌前的人说道:“陛下,这是冥风传来的消息”
景泽辰身边有三大得力干将,冥风负责情报网,冥邢统领暗夜,专门负责刺杀,冥凡掌管着飞虎军。
其中这三人以冥凡为首,而冥凡还是景泽辰的贴身侍卫。
景泽辰头也不抬的看着面前的奏折,伸出左手。
冥凡立即上前把信放于他手中,又退回刚才所站的位置。
景泽辰打开信封,待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他的眼中墨色翻滚涌动,似是在酝酿一场风暴:“真是贼心不死”
他冷声问:“康王许了他这位未来的岳父什么好处了?”
冥凡低头回道:“谋逆成功娶她女儿为摄政王妃,他以后会是未来的国丈”
“康王是想先当摄政王?”景泽辰放下手中的信,唇角勾起讽刺的笑。
冥凡道:“康王登基难免有谋权篡位的污点,当摄政王既能把握朝政又能博一个好名声”
“朕一手提拔的将军,有朝一日也会背叛朕,这些年他买官鬻爵真当朕不知吗?不收兵权只是在测验他的忠心,果然有了权利就会滋长野心”
人性向来如此,他早已看透。
景泽辰凤眸犀利,他面无表情的吩咐道:“你让冥刑带上几名夜卫盯紧他俩,通知其副将,一旦发动兵变,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里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身上带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气场,哪怕是用最平淡的语气,依旧能让人心生敬畏。
“是!”
冥凡从紫宸殿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悬挂着的灯笼幽幽的发出亮光。
一顶小轿停在门口,看清从上面下来的人,他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娘娘”
宋溶月点点头,迈开腿朝殿内走去。
后殿里,景泽辰盘腿坐在炕床上,借着炕桌上的翡翠雕龙纹烛灯看着书。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垂,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闪着光泽,冷白的灯光为他增添了一份淡漠与疏离,清隽的眉眼帅气逼人。
宋溶月进来时,这一幕跃入眼底,当真是郎艳独绝。
周烨若是还活着,应该也会如这般的惊艳绝伦。
“夫人,为夫好看吗?”
景泽辰的尾音勾着笑意,带着几分蛊惑,在这样寂静的房间内,格外撩人心弦
宋溶月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谁是你夫人,没事别乱叫”
“过来”景泽辰把书放到桌上,朝她勾勾手。
宋溶月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景泽辰将人拉坐在自己怀里,炙热的目光一寸寸的描摹着她容颜。
岁月从不败美人,她的眼角眉梢处少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魅惑众生的妖媚,每一阶段的她,总有自己独特的美。
宋溶月清晰的看到景泽辰眼中的狂热,她当即转移话题:“我方才瞧见冥凡出去了,你和他又再计划什么阴谋,又准备拿谁开刀?”ʝʂɠ
“有人要谋逆”景泽辰声音冰冷,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
“谁?”宋溶月狐疑道,“康王”
景泽辰悠悠笑道:“还挺聪明”
“你整日里看折子,谈话都不避讳我,我想不知道都难,我真怕那天因知道你太多秘密而被灭口”
宋溶月漫不经心的说着,一点怕的样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