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急起。
宫内,脚步嘈杂,人声喧闹,太医侍女穿梭于雨幕中,急如热锅之蚁,在长华殿主殿进进出出。
国公容殊舍身“护驾”,性命垂危,加之夜雨滂沱,满宫上下人心惶惶。
偏殿内,身着大袖红官袍的女子负手而立,她站在流金菊盏之侧,目光平漠地看着窗外的雨落,静如玉雕一般,不见喜怒。
在她身后,形形色色的宫女侍卫跪了满殿,个个屏息敛声,不敢出一点声响。
门外的脚步声叠起,只听一阵吱呀的开门声,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蓝衣侍女领着一位白须老太医进了门,那老者一见官袍女子,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极低地伏着身。
侍女躬了躬身子,平静地说道:“大人,人带到了。”
天色阴沉,大殿内一片昏暗。
江落月不动,众人眼中,唯有她被窗外天光勾勒的挺拔身形,如此娇小,却仅凭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周太医。”她徐徐开口,大殿内诡异的寂静却更胜三分。
周老太医颤抖着回道:“臣在。”
“国公大人的伤势如何?”
周太医满额的汗顺着皱痕淌到鼻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他颤声道:“回大人,国公大人的伤势……十分严重,星旂剑锋利无比,国公大人的右臂已经被连根斩下,再加之内伤……恐怕……”
“恐怕?”
江落月冷笑一声,“周太医的意思是,你们太医院对此束手无策?”
“江大人恕罪!微臣医术浅薄,恐怕无力回天!”周太医浑身颤抖着,将半伏在地上的身子蜷作一团,双眼紧闭,近乎魂飞魄散。
江落月偏过身,窗外淡淡的光流过她侧脸的弧线,灯下人暗,没有人看得清她此刻的神情,但这大殿之内,似乎处处都弥漫着杀意。
“周太医乃是太医院院首,你说你医术浅薄,又让本官去找何人呢?”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江落月走到周太医身前,连头也不低,只将目光懒懒地扫过,又将转向那侍女,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淡淡问道:“穆轻舟在哪?”
蓝衣侍女低头道:“回大人,相传他前几日到了京城,隐居在京郊千云山内,已经派人去找了。”
江落月点了点头,她垂下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问:“李扶歌呢?”
“回大人,李扶歌跳下龙关崖,眼下正在寻找尸首。高公公已追回幼帝,在回宫路上了。”
江落月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尤其“尸首”二字很是满意。
李扶歌死,可以偿还国公断臂之痛,可以将这一切的罪名尽数带下地狱。
如此一来,与容殊并肩的位置便是她的,大燕第一女臣之名,也是她的。
江落月笑着,眸中闪过一丝快意。
容国公对她的深情抵不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所求的,李扶歌给不了,只有自己能做到。
她面色平静,在闪烁的灯光下令人胆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尸身带回来。”
“是。”蓝衣侍女应道。
江落月踱着步,似乎李扶歌的死讯将之前种种不快都一扫而光,她饶有兴趣地思索了一阵,笑道:“李家那些人,不必再审了,明日斩首,悬尸城门,让京城百姓都看看——李家弑君谋逆的下场。”
在场之人,心中无不是猛然一惊。
大燕女官江落月,寒门出身,从宫中最低等的宫女做起,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她总管宫中内务,深受太后器重,甚至把手伸向了朝堂,“女相”之称在民间叫得风生水起,然而她野心之大,却不仅止于正二品的官位。
她还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落月一路走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淋淋的人命,她与容殊里应外合,将大燕皇室诛杀殆尽,甚至半个时辰之前,亲手刺穿了太后的胸膛。
现在,她还要颠倒黑白,将这弑君谋逆的名号反加诸于李家头上,那下一步,将之若何?
听到这些话的人,又将之若何?
今夜兵变一事,除非体己心腹,知情之人恐怕难逃一死。
一个小宫女思及于此,吓得全身瘫软,惊呼了一声,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仿佛已是个死人了。
江落月皱起眉来,侍女见状向那方向瞟了一眼,淡淡问道:“大人,这里的人该如何处置。”
跪着的奴仆纷纷脸色煞白,惊慌地求饶起来:“江大人饶命!江大人饶命!”
江落月凝眸道:“拉下去,腰斩。”
腰斩。
仅这三个字,她决定了满殿十多人的生死。
夺走几条活生生的人命,仿佛打碎一件琉璃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但身为女子,在这风起云涌的官场之中若不狠心,又怎能站稳脚跟?
“江大人饶命啊!”
“江大人饶命!”
门外禁军得令,将那一帮侍卫侍女拖出了门外。
求饶声凄厉无比,可那些仆人临死前的哀嚎,落在她耳中与蚊虫鸟兽发出的噪声也无异。江落月揉了揉眉心,只觉有些头疼。
撕心裂肺的喊叫渐渐湮入了雨声中,殿内,又重新归于死寂了。
周太医浑身发抖,仅是维持着那行礼的姿势,仿佛已经用尽了全部气力。
江落月的眼神仍如古井无波,那双眸子淡淡地扫过周太医,冷声道:“在找到穆轻舟之前,你若能将国公大人医治好,我会留你一命。在这期间,本官不想再听到‘恐怕’二字。”
周太医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忙颤声说着:“多……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江落月眯起双眼,唇角微微勾起,笑得让人不寒而栗,“若是国公大人在这期间有什么闪失,你一家老小,都要给你陪葬。”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周太医眼中只剩下眩晕的余光,麻木地重复着那句“多谢大人”,面色已然苍白如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