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星河之中,有一座浮在天穹之上的小楼。小楼外种着一棵树,枝繁叶茂,树枝快要盖住小楼的屋顶。
树下,一男子垂手而立,宽大的袖袍套在他身上,背影清冷,飘逸出尘,不似凡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天星辰都在他眼前。
他是神界的布星使,名唤钟离,自下界飞升至今,已有万年。只是这万年朝暮,都是这眼前光景,从无不同,是以这万年于他,好似一日。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当年创世的上古神灵为了神官们能够坚守道心,共守苍生,便给他们定下了万年一次的劫期。
每一位神官万年便要下界度一劫难,分别对应人生八苦,直到所有劫难皆渡,方为真神。
可钟离飞升万年来,见过不少神官下界渡劫,能渡者却寥寥。有人执念于生死,有人执念于爱恨,最终往往都是一场空。
还有些渡劫成功的,回到神界不久,便不惜自绝,也不再为神。
钟离听说过那么几次,并不为之所动。凡是能飞升为神官之人,在下界时就为修道之人,奉行的本就是净心守志,垢去明存。
离开之前,无甚可准备的,他只将自己的神力布在这满天星辰之上,只要神力不消散,这片星辰便能根据天道,自行变换。
走到星辰结界之时,他最后回头看了眼这看了万年的景致,心中却如古井沉静,无波无澜。
神界有一条天河,名为忘川。
从此河渡过,便能忘却前尘,再世为人。神官若渡此河,便会失去神力与记忆,保留一颗本心,坠入凡世。
钟离走到忘川边,那儿已经聚集了几位近万年飞升上来的神官,还有些看着比他更漠然冷淡的几万岁的神官,分立于川水边。
时辰一到,他们便纷纷化为一道流光,入了忘川。
钟离此世,遇上的是“爱别离”。
几乎是和他为人时一模一样的世界,出生于当世最为鼎盛的仙门宗族,衡阳宗,父亲是宗门长老,母亲亦是出自仙门世家的大家闺秀。
而他,自小修炼天赋卓著,小小年纪便被寄予厚望,教养在宗门内修为最高的长老门下,乃是宗门的下一任接班人。
十五岁那年,天下魔修肆虐,衡阳宗身为仙门首领,自当冲锋在前。一场战役持续了数年之久,在此期间,衡阳宗大量弟子长老亡故,其中包括钟离的父母与少时相伴的故友师长,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亲缘断绝。
还年少的钟离至此,被迫成为了衡阳宗最为年轻的长老。
在这场变故中,魔修几乎被绞杀殆尽,而仙门亦损失惨重。为了尽快的休养生息,恢复宗门元气,各大仙门陆陆续续地开始广受门徒,衡阳宗也不例外。
身为宗门长老,哪怕钟离自小是个冷淡的性子,也不得不在宗主的几番劝说之下,答应收徒。
衡阳宗收徒之日,宗门前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各位长老都挤在前厅,想着挑上些好苗子,只有钟离一个人溜达到了后山。
遇到了一只“小鸡仔”。
这只“小鸡仔”并不是真的小鸡,而是一只灵雀幼崽,不知因何受了重伤,躺在青草地里奄奄一息。
好在这衡阳宗的后山之上灵气充裕,才让这灵雀苟延残喘至今。
修道之人仁爱众生,钟离是其中的佼佼者。随手一点儿灵气治愈了小雀鸟,便转身离去。
前面,浩浩荡荡地选徒还在进行,而钟离作为衡阳宗最年轻有为,有望飞升之人,他的徒弟自是别人争着抢着做。
是以,钟离的弟子早便内定好了。
“师父,弟子楚慕。”
“弟子宋清宁,见过师父。”
一男一女,均出自修仙的大氏族,还不到十岁,尚且稚嫩得紧,正是初出茅庐,神采奕奕。
钟离淡漠地抬眼扫过二人,点点头,转头对宗主说:“师叔,那我先带他们回去了。”
衡阳宗主知道他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摆摆手,“去吧。”
钟离住在衡阳宗最偏僻的别院,以他的名字命为离园。
这tຊ里原先只有他一人,后来多了楚慕与宋清宁,也没怎么热闹起来。因为钟离爱清净,两个小徒弟自然也得安分守己,不敢过于吵闹,生怕被赶了出去。
这座院子真正热闹起来,是三年后,一只小灵雀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安了家。
“清宁,今夏的知了怎么没完没了,去打了。”
“阿慕,我的茶杯里怎么会有鸟粪!”
“清宁,院子里的落叶怎么比寻常多了?”
“阿慕,拿着这把弹弓,对准那只鸟,打不下来不许吃晚饭。”
......
不知是什么缘故,那雀鸟好似开了灵智,寻常捕鸟的办法竟对它没用,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用什么样的办法商量着要捉了它炖汤,或是拆了它的鸟巢,这小雀鸟都不肯离开这院落。
“师父,不然我用术法抓了它,给您炖汤喝?”,楚慕又一次打鸟失败,再这样下去,他都得饿瘦了。
“不许滥杀。”
“那不然,我给它下点药,把它药晕再抓?”
“那小东西,你的药下去,它焉能有命在?”
清宁一把推开楚慕,“师父,别听这傻小子的,要不让我来,寻点儿鸟儿爱吃的虫子,它保准上当。”
“阿宁,这招我早就试过了,没用的。”
一日复一日,这院子里三人一鸟,竟然出乎意料地和睦相处起来。
每日卯时,听见雀鸟“叽叽喳喳”,便知该起床练功了,每日申时,看见那小雀鸟上蹿下跳便知该给它寻些灵虫来喂。
也许是叫楚慕给的灵虫养刁了胃口,小灵雀除了灵草灵虫,寻常的食物是半分看不上眼了,清宁打趣道:“这小灵雀离了这离园,还真找不到去处了。”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钟离看向站在他桌沿上的小雀鸟,拿手指点了点它脑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伸手触碰。
清宁在旁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拿胳膊戳着楚慕,低声道:“阿慕阿慕,师父竟然主动摸了那鸟。”
是的,小雀鸟至今连个名字也没有。
“妈呀,大白天的见了鬼了。”
至此,这座院子的主人从三人变成了“四人”,小雀鸟也正是被归位了院子的主人行列。宋清宁带着楚慕给它修了个漂亮的木屋子,摆在老槐树心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每日能晒到最炽热的阳光,也能透过树荫,看见最美丽的晚霞。
只是小雀鸟不稀罕这些,它最喜欢的地方,是钟离的窗台。
小雀鸟虽不是人,却将人得寸进尺那一套学了个明白。自从“误入”窗台没被驱赶后,它就彻底打算在这儿待着了。
楚慕拿着灵虫灵草来引诱,它也不愿离开。
小雀鸟一日日长大,歌喉也日渐美妙,每日总能听见它的声音,在院子里到处响着,钟离光听叫声,便知道小雀鸟这会儿又被楚慕那厮拔了尾尖最漂亮的羽毛。
“别叫别叫,臭鸟,吃了我那么多的灵草灵虫,我不过拔你两根毛,你叫什么叫!”,楚慕一只手捏住它的喙,另一只手掐着它的脖子。
清宁已经说了许多次,说雀鸟这一身漂亮的羽毛,要是能做成簪花,肯定很美。马上就到清宁的二十岁生辰了,他得赶紧,不然可来不及了。
修仙者寿命悠长,生日从不一年一年过,而是每十年算作一次。这是他与清宁一起过得第二个整十岁寿辰。
钟离在房间里绘制平安符,是每年宗门里给附近百姓们专门绘制的,能借其上的一丝仙力为他们祛邪避难。
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手下微微停顿,在纸上留下了一团墨迹,转而,画错了的符纸被他揉成一团,被灵力凝聚而成的灵火一烧,连灰烬都没有留下,连同这位谪仙心中存留的,作为人的七情六欲,一同被掩去了。
清宁二十岁生辰那日,楚慕早早地到小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还给小雀鸟也准备了灵草,甚至破天荒地邀了钟离。
更惊掉人下巴的是,钟离竟然应了来参加宋清宁的寿宴。
离园的院子里,一张石桌,坐着三人一鸟。宋清宁眉眼含笑地坐在中间,许愿的时候不自觉地朝着左边侧了侧身子,甚至还抬眸偷偷地看了眼那人的衣角。
旁边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只有小雀鸟看见了,左边是钟离的方向。只可惜,它既不懂,也难开口与人言。
还有一个人也心怀着秘密,楚慕怕自己手心的汗打湿了羽毛,足足用了三层丝巾包住那枚点翠簪,想拿出来,又踌躇不定,一双手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最终还是放下了。
宋清宁的二十岁生日一过,家里人便张罗着要接她回去,与幼时定下娃娃亲的男子成亲,楚慕自然不愿,宋清宁更不愿。
至于钟离,态度不明,又或者说,对于宋清宁走或是留,他并无任何意见。
小雀鸟看着宋清宁日日徘徊在钟离的门前,却从不敢踏步进去,并不明白,是以,它直截了当地飞进钟离的窗子,站在窗棱上冲着宋清宁“叽喳”个不停。
可她不动,他亦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