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态度完全在李格非的意料之中,故而他对王夫人的指责也有所准备,“夫人,你听我说,这话出口后,我亦失悔。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晁家或许因此就断了与我李家结亲的念头,对清照来说,总也是好事。”
王夫人怔怔地望着李格非,嘴唇哆嗦,许久也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出了声,也是在书房中流转出一声无尽的哀叹:“夫君,你虽这么说,可晁家怎么看我们李家,晁大哥怎么看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晁大哥这两三个月也没了消息?”
李格非被王夫人问的一愣,摇头道:“恐怕,应当是知难而退了吧?”
“非也!”王夫人没好气道,“晁大哥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你难道不知道?”
“那么,”李格非也拿不定主意了,“夫人的意思是?”
“我猜,晁大哥必定是将你的话放在了心上,这几个月定是去筹集你口中的百万钱聘金了,你竟然还不自知。”越说越生气,越说越窝火,以至于王夫人站起来在书房中来回地踱步,“这下好了,晁大哥家中虽然略有资产,可这百万钱,他们家目下的境况,是决计拿不出来的,你说,他要怎么去筹集?还不就是去借贷。”
“哎呀!还真是如此。”此时的李格非才恍然大悟,心中不免懊悔。他起初确实不大同意和晁家结亲,纵然两家关系匪浅,可要论结成姻亲,他亦有所顾及。
李格非自身好不容易在仕途上有所精进,碍于清流人家的名誉,可以做到不同流合污,但要他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也非易事。朝堂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晁家运气不好,李格非不想被牵连。当然,他为李清照的着想,也并非都是虚妄。
用百万钱聘金,本身是一句搪塞之言,李格非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晁补之知难而退,不再提及此事。如今在王夫人的提醒下,心中那稍稍平静下来的心态又变得忐忑起来。
他看向气鼓鼓的王夫人,勉强挤出笑容,“夫人,你是再世女诸葛,你说说看,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王夫人秀眉一横,“还能如何,晁大哥若是拿着百万钱的聘金前来,你自己看着办,我是不管了。”说着,将脸撇向一边。
李格非知晓,这是王夫人在与怄气。气的是自己当初这么大的事情不与她商量就擅自做决定。况而家中姻亲之事,还是要中馈冢妇主持,他越俎代庖,往小了说是大意失察,往大了说是夫妻不同心。于是他陪笑道:“夫人!千错万错,是我李郎的错,看在夫妻多年的份上,你就教教我。”
挨不住李格非的央求,加之王夫人本就是面冷心热的性子,耳朵根子软,也就泄了气,“晁家这门亲家,我是满意的。不过,你之前说的缘由,倒也是一种顾忌,不为别的,就算为了清照,也要从长计议,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容我想想。”
李格非只得无奈点头,看着屋外一对喜鹊站在春梅乍开的绿枝丫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心中无半分的喜悦,却是生出了无限的愁思。
李迒在被李格非训斥了一顿后,真正是老实了,有效期,一日。
李迒在沉沉地睡过一日之后,便带着轻松愉快的心境找来了桑篱。
“少爷,你可算醒了,自打你回来后,都睡了一日,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桑篱比李迒还要小上两岁,脸上稚气未褪,却每日为自家少爷操碎了心。
“无碍,昨夜多喝了酒,早上起得早,匆匆赶回来,又被父亲一顿教训,忽然有些疲倦,就沉沉睡了过去,不想竟然睡了近一日。”李迒兀自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缓解了口中的燥热。
“对了,你去把青梅喊过来,我有话对她说。”李迒此时头脑清晰,觉得晁冲之和李清照的事情必须早做打算,思来想去,还是要和青梅商量才好。
桑篱不知道其中缘由,也没有多想,只道:“知道了少爷。”便转身离去。
很快,青梅便跟着桑篱匆匆来到了李迒的书房中,见到李迒后,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异样,看得李迒呆了片刻。
“咳咳,少爷,青梅姐来了。”桑篱见状,将李迒从近乎梦游的状态中给拉了回来。
“噢,对对,来,青梅,你请坐。”李迒恍然,忙招呼青梅坐下。
“这怎么可以,你是主,我是仆,不可坏了规矩,叫老爷看到,我是要被打板子的。”青梅说话的声音很清脆,听在李迒的耳中,如黄鹂的啼叫声令人神旷。
“哪有那么多臭规矩,本少爷让你坐,你就坐!”说着,一只手抬猝不及防下拉住了青梅丰满的手臂,触之轻柔而有弹性。
将青梅拉到了身边坐下,不顾青梅的娇嗔,李迒对不明所以的桑篱吩咐道:“你去院门外的门口守着,有人来了就挡在外面,就说我还在睡觉,不便坚韧,我和你青梅姐有要事商量。”
桑篱刚应了一声,立马就被青梅给喊了回来,“不可以!”及至看了一脸诧异的桑篱,“你就在院子里待着,能看到我们就行,有人来了也不怕,看到人,有什么秘密也没人听得见!”
这话看似是说给桑篱听,实际上是说给李迒的,话锋中更是带着一股子警告的意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让自己的贴身俊仆去院门外守着,这被人撞见,没事也要传出闲话来,以后她还如何在府中待下去,不被主君主母发卖,她也要羞愤自尽!
李迒倒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青梅这般说也没什么错,便依了她,让桑篱去院子里待着,进而他看向青梅,眼神收不出的热烈,好似要把青梅从外到里看个遍。
“少爷,你这是看什么呢!有什么事,还不快说,要没有,我可就走了。”说着,青梅顺势要起身。
李迒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其按回了椅子上,“哪里的话,我自然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什么事?”青梅歪头问道。
李迒看了一眼院门外,见空空当当,便小声道:“我昨日去见了晁冲之。”
“哦?真的假的。”青梅不曾想,李迒竟然要和自己说的事,便是这件关乎李清照的终身大事。
“真的不能再真!”李迒将自己如何去找赵明诚,又如何通过赵明诚见到晁冲之,以及之后相约踏青之事都一一向青梅道明。
青梅听罢后一拍手,“好的紧!少爷,不曾想你也是也有手段的,看来家里人都说少爷不学无术,是个纨绔,我看不实。”
“哈哈,只要青梅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说完,四目相对,少年和少女那心中悸动的心绪,在两人的目光下不断地上下起伏,胸口中的情愫如烈火烹油,一下子便燃到了数丈之高。
突兀间,李迒眼角看到院中的桑篱靠在石墩上眯起了双眼,他的胆子忽而大了起来,双手立即捂住了青梅的灵如玉葱般的手掌,吓的青梅差点惊叫而出,“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边说还边扭过头去看桑篱。
“不碍事,他在偷懒睡觉呢。青梅,你听我说。”
“说什么,快放开我,让人见到不好。”青梅的语气近乎于哀求。
“青梅,上次我就知道,我tຊ的心恐怕已经是你的了,再见到你,我才确信这是真的,我欢喜你,我要去向父亲母亲禀明,我要娶你过门。”
看着李迒认真且又透着些许稚气的脸庞,青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在短暂的挣扎后,青梅反而恢复了冷静,她轻叹了一口气,对李迒说:“少爷,以后莫说这话,请你放开我。”
见青梅语气冷漠,少年的心境立刻如在三伏天中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瞬间便打了个寒颤,缓缓将手挪开了,“看来你并不欢喜我,也是,谁让我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呢。”
“少爷!”青梅语气忽而加重,不远处的桑篱像是听到了什么,身体动了动,眼皮抬了抬,恍惚中见四下无事,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你我身份悬殊,我只是李家的女婢,莫要说什么娶妻这话,让夫人和主君听见,你没什么,我会被赶出家门,你若是去和主君夫人说,就在害我!”
“啊,我竟然没想到这点,真是该死,那么,我该怎么做。”李迒颓然的心境又活泛了过来。
“什么都不做!”青梅没好气道,有些懒得对李迒多言,但又不得不说,进而抿了抿嘴,说,“你如今毫无功名在身,甚至未及弱冠之年,倒不如好好读书,有了功名,什么都好说。”
这原是勉励的话,但是听在李迒的耳中,却是某种暗示,于是他猛然点头,“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不负你之期望。”
“好了,这些暂且不谈。小姐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李迒一听到此,倒笑了,“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晁冲之我观之是个不错的人,不过似乎有些淡泊名利,这倒不去管他。到时我会安排好地方,约阿姐一起去踏青,我再相约晁冲之,做成一次偶遇,剩下的,便相机行事了。”
青梅细细琢磨,似乎并未看出有什么问题,于是站起来,对李迒说:“好,就这样定了,等你消息。”
说完,在李迒的挽留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不给他半分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