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绮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是不大不小,正好能被背对着她的林光寒听见。
暧昧之人的拉扯就像是拉皮筋。
起初皮筋只是被拉直,而后越来越紧,直到最后被拉得纤细又透明,似乎快要断裂。当这皮筋断裂之时,就是两败俱伤的时刻。
苏绮觉得,这皮筋还没断,她竟然感觉到有一丝丝疼了。
所以,当何野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脑子里还蒙着一层雾气,只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最后一句是:“你有空吗?”
苏绮随口应了一声:“嗯。”
恋爱男女的小较真只有他们自己才懂,一个微表情,一个小动作,一句“嗯”,都能成为炸弹刺痛人的神经。
等苏绮脑子变得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何野的车上。
她脑子里在拼命整理,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在她说不去和林光寒他们吃饭后,何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问苏绮有不有空去吃饭。
苏绮当时心神不宁,她听到何野提起她大学时期的老师也来了,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钱老师很担心你,他说他有一些医生朋友,你还是跟我回北京看看吧。”何野的声音传来,将苏绮脑海里的线索像是串珠一般串了起来。
上次,她拒绝了何野去北京看病的请求后,何野竟然把她本科期间实习的实验室导师给叫了过来。一开始苏绮是想读研的,所以提前进了实验室实习,后来她没有继续深造,但是受到了导师的器重。
“钱老师正好来湖南出差,他顺道过来看看你,我在县城约了一家饭店,一起吃个午饭吧。你有空吗?”
苏绮记起来何野来找她的时候说的话,可她当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林光寒身上,他像是有什么魔法,让她不得不注意到他。
一路上,何野不停地说着,可苏绮却觉得他的话就像是背景音乐一般,她听到了,可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钱老师对苏绮一直关爱有加,不仅仅是因为苏绮是个好学生,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钱老师知道苏绮没了父亲。
见到钱老师之后,他问苏绮是不是好,还提起了苏庆国,这让苏绮又想起了往事。
苏庆国在最后的日子,只能靠杜冷丁度日,可是到后面,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短。后面,苏绮才知道,或许当时应该用吗啡,效果更好。
她只希望苏庆国能少受点苦。
钱老师给苏绮打过电话,问她要不要把苏庆国转到北京去。
苏绮摇了摇头。
“不了,不折腾他了。”
苏绮觉得自己就是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刻长大的。当时没有任何人在她身边,包括马晓芹,她一个人在县医院守着苏庆国,给他擦呕吐物,帮他翻身,看他一寸寸腐烂,一寸寸枯竭。
她在感受到巨大痛苦的瞬间,好像有一堵墙挡在了她和猛兽之间,这种痛苦瞬间从她的身体里面抽离,让她变得坚硬起来。一层看不见的盔甲在她的血肉处滋生,从此伴随她一生。
当时的苏绮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躲在阴暗的角落,让自己尽量透明,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应对这个世界。
可是,林光寒还是找到了她。
当医生拿着一堆纸,表情紧张,神情严肃地跟苏绮说着,她只听到“病危通知”、“ICU”、还有很多很多钱,她脑子一团乱,脚下虚空,就像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一样。
忽然,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就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所躲避的阴暗角落。
男人的脸被透顶的白织灯照得透明,就像是幻境一般,他的声音有条不紊,镇定自若。
苏绮听见医生说:“好的,那就签字吧。”
林光寒轻轻握着苏绮的手,这双好看的手,轻暖、柔和,裹挟着光芒,如同花蕾簇拥着苏绮,让这角落慢慢多出生气。
苏绮这才缓过神来,眼泪簌簌而下,咬着牙,签下自己的名字。
林光寒替苏绮交了钱,一直陪着她。这一切都像是童话一样,王子找到了灰姑娘,从此他们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奇迹并没有发生。
苏庆国在 ICU 没有挺过来,他身上被插满了管子,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即便是最后没有了神智,还是会被一遍一遍抢救。
苏庆国成为了一堆数字,当他在仪器上跳动的时候,就代表他还在。仪表盘上数字的跳动,则是由账户里数字的跳动牵动的,一个增加,一个减少。
“不救了……嗯,不救了……”
苏绮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逼着她说出这句话。
她是最不希望苏庆国离开的人,可她却成为了那个主动放弃治疗的人。
她明白,医生尽力了,林光寒也尽力了。可她还是那么悲伤。
钱老师没有想到,他会再次因为疾病的原因和他的学生见面。
苏绮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吃饭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有的时候叫她好几回,她才能反应过来。钱老师想自己可能不该提起苏庆国,随后又开始劝苏绮跟他回北京看病。她还这么年轻,只要早点治疗,肯定没有问题。
“钱老师,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不想去北京了。”
苏绮明白大家的好意,可是,他们不知道,她能看到前途盘踞的恶龙和荆棘,她不想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拼尽全力只为垂死挣扎。
“我想用最小的医疗代价来柔和地延长我的生命。”苏绮的声音柔软又坚定。
钱老师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似乎为之动容。
“我曾听过一句话,希望和悲伤都是一道光《遗愿清单:一个临终关怀工作者的手记》 纪慈恩。”苏绮点了点头,“钱老师,我们要学会接受,接受所有的缘分都会有尽头。”
可何野依旧坚持,苏绮便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我回去把体检报告拿给你,你回北京的时候,帮我交给医生看看,如何?”
见苏绮这么说,何野才停止了纠缠。
还没等到吃完饭,钱老师突然有急事要离开,何野便开车带他去省城。苏绮和他们一一道别,就自己坐公交回家。
工作日的中午公交车上的人不多,苏绮找了个空位坐下,她看着窗外的景色,从楼房变成橘林。
橘子对于苏绮来说,便是连着父亲和乡情。那是冬天里长出的小太阳,热烈,明亮,等你剥开,还能收获甜蜜和美味。就像是苏庆国一样,他给了苏绮原本灰色的童年彩色,他保护了她的快乐和单纯。
冬去春来,橘子倔强地在每个冬天生长,它凋谢又结果,变成艳色的烟火,用阳光做成橘瓣,化成希望与悲伤的光。
是的,橘子能回来,可是苏庆国不能再回来。
就在苏绮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从车窗的倒影里看到她背后有个人戴着口罩,压低了帽檐,死死盯着她。
那人手揣在兜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这个人的样子有些眼熟,苏绮拼命在脑海里搜寻,忽然,她想起来了,就是之前和林光寒一起在公交车上遇到的咸猪手。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个人了,从侯洋死后,这个人就跟踪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每次都有林光寒护着她。
可是,这一次,林光寒不在。
其实橘子就是爸爸,一直陪在身旁
呜呜呜,是的,月饼大人真的是宝藏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