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鹦语院,
“小姐,这鞋子真的好生精美啊,这鸟儿像是活的一样,绣线都隐隐发着光,这莫不是月白桑蚕?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又光滑,鞋底纳得也厚实,穿上去肯定舒服。”阿语手上拿着鞋子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哪里都那么好看,那么精致。
姜绾只觉得心里头充斥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酸酸的,又似乎有些刺痛,眼睛直愣愣看着鞋子,她道:“是啊,真好看。”这些东西想必何邈生来就有吧。
“这么漂亮精美的鞋子说送人给送人,还有这花儿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什么都有,可是我呢。”她苦笑道。
阿语把鞋子给放下来,顿时也觉得瞧着这鞋子和花有些碍眼,她道:“小姐。”劝慰的话在嘴边,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姜绾手上摸着放在窗边那盆用淡彩瓷器装着的三色花朵,手上揪了一片花瓣下来,捏在手中揉得花瓣碎裂,花汁留下来,淡淡的红色,顺着手指缝隙流到手背。
阿语道:“既然小姐看着不舒服,不若奴婢给您拿到外头去。”
姜绾瞧着这盆花,开得这样艳丽大方,直叫她想起来何邈那张明艳美丽的脸,也是这样的纯真善良,不着世间污浊,那么美好,手上不住地握紧了,指甲几乎都要捏进皮肉里头,她道:“送我了,就好好在这里摆着,如妃娘娘不是叫我和她好好相处么,若是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起了什么龃龉呢。”
坤宁宫,西殿绿琵苑,
魏茗听着下头太监的禀报,他自幼习武手上已经带着些许薄茧,手掌宽大厚实,拿着白布一点点擦拭着手中泛着点点寒光的宝剑,剑光如芒,似乎下一刻就能刺伤人的眼睛,只是被魏茗的有些粗厚的手掌掩盖,缓缓移动,连锐利的剑光都变得有些柔和起来。
太监冲着这位黑衣公子详尽地禀报,“属下已经查到,姜绾父亲是京城通判,母亲是从五品家世,只是家中似乎不大富裕,有些外强中干,她是家中长女,还有两个弟弟,不过都是妾室所出,只是并没有养在大夫人名下,而是由妾室自己个养着,属下还查到,这位通判大人与宫中的如妃娘娘沾着亲。”
听到这里魏茗擦剑的手微微顿了顿,白色棉布与剑身摩擦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音,很轻,只是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火花一般爆开来,魏茗声线有些低沉,许是在换声期的缘故,他的声音从孩童一般的稚嫩渐渐变得有如成年男性一般的成熟起来,像是颗粒不大细细沙粒在人的耳边缓缓摩擦着,他道:“原来是这样,我倒一个区区六品怎么会被选进宫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魏茗一直信奉的,他近乎敏锐的嗅觉嗅出来了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
这位做太监打扮的下属是魏茗进宫前他的父亲给他的人,魏茗现在用起来已经是得心应手。
太监又禀报了许多,诸如姜绾的性格如何,姜绾弟弟的脾性,姜绾家中夫人与姨娘相处如何,姜绾父亲与几位姨娘和自己夫人的相处,等等等,几乎是把姜绾家里给查了一个底掉。
魏茗很是满意,眼中满是赞许,父亲给他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只是男子已经成年,去势一般只是太监小的时候,原因无他,男子成年之后若是动刀,能够活下来的几率会大大降低,多有挨不过去的就死在暴室当中,不过他活下来了。
“这次事情办得不错,成许。”
成许微微弓着身子,只是自从挨了那么一刀之后,他的声音已经微微尖锐起来,喉结也渐渐变小,现在几乎是看不见了,当日将军问他愿意不愿意跟来,其实他没有选择,将军是他的救命恩人,更别说自己一家都在将军府中。
他道:“为主子办事,自当如此。”
魏茗嘴角微微勾起,很是有些满意,虽说魏茗不过九岁,只是人长得高,与成许不过离开半个头的距离,加之成许又弓着身子,他上手拍了拍成许的肩膀,问道:“成许,你心中可怨我们?”
成许知道魏茗在问什么,当日进宫本就是他的选择,将军当日救了他一条命,抱恩本就是应当,更别说将军府还给了他的家人一处容身之地,他眼眶似乎有些发红,语气微微凝滞,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定格,声音缓而重,他道:“不怨。”
荼靡苑,
春杏正一针一线地教授着何邈的绣工,她指点着,“这里,该这样。”
何邈也很是认真,一针一针绣着,只是她绣着绣着,眼睛却粘到了春杏的手上。
她只是惊觉自己从前怎么没有发现春杏姑姑的手是这样的粗陋,骨节粗大,手上几乎没有肉,只是皮抱着骨头,手背上面一层层有些粗糙的皮肤,上头还有一些细微的疤痕,似乎是被什么利器划伤。
何邈手上摸去,她指着那些细微的疤痕,问道:“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的记忆当中春杏姑姑的手一向算是女子当中好看的了,细腻柔滑,手指长长,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其实何邈是不记得那一段日子的,那时候何邈还小,还不记事,如妃掌着宫里头的权利,陛下去江南巡视,太后又病着,也不知怎么的,如妃自打看到何邈就十分得不喜欢,时常克扣着饭食,或是不给应季当发的布料做衣裳,春杏只得事事亲力亲为,从衣裳鞋袜,到烧水做饭,一点点省着,一个馒头掰成两顿,自己不舍得吃就都给何邈,只恐怕饿着她,也是在那个时候春杏的绣工就这么一点点被练了出来,手也变得像是现在这样,丑陋得几乎不堪入目,索性那段日子并不长,太后病好之后知道了这件事还狠狠得罚过如妃,也算是出气了。
春杏道:“之前刺绣的时候不小心,针扎的,袅袅可要当心一些,不要像我这样了。”
春杏说得云淡风轻,可是何邈听着却觉得像是扎在自己手上一样的疼,针扎的,这该有多疼啊,何邈带着些许泪音,她道:“姑姑。”像是撒娇,又像是不忍。
春杏叫她这么一声叫的也有些红了眼睛,只是有这么一声,她只觉得那么些苦受得值得,看着袅袅如今这幅水灵灵,美娇娇的样子,她也觉得自己当是没有辜负了当年夫人对自己的嘱托。
她搂过何邈,就这么抱着,看着何邈,眼睛里头似乎是有光一样,她喃喃道:“袅袅大了。”
何邈眼泪到底是没有留下来,平复了一会心情,只是鼻头有些红红的,她看着手上绣的龙云盘飞的绣样,上次绣了一半的香囊给送了人,这次再绣一个给爹爹,只是不知爹爹喜欢不喜欢呢。
她思绪有些飘飞,春杏也整理好情绪,手上擦了擦眼泪,道:“咱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