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她的皇帝,平静地为他掖了掖被子,“陛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早该料到了吗?
我能杀了江氏,就能杀了你。不过你放心,这药不痛苦,只要闭上眼睛乖乖睡一觉,就会不知不觉地离开这个世界。”
皇帝已经浑身发麻,头昏脑涨,尽管强撑着不至于睡过去,却也爬不起来,面对这个女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是我的香……可是这么多人都闻到了,你也坐在这里……”
皇后顺着他目光看去,起身添加了几勺香料,仿佛很疑惑,“陛下说这个?自然不是这么明显的东西,臣妾亲手做的梅花糕,陛下吃着可还舒心?
这么多年了,西宫的梅树都死光了,陛下还是念着她。你最喜欢的梅花糕、喜欢闻的梅花香,却是我为你做的,也是,她江泠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赏花品香的份,她就是那枝花,被你捧在手里的花。”
而她却只配做地上的泥,做托花的花萼。
“当初是你使了下作手段趁我醉酒自荐枕席……你自己求来的富贵,今日又何必装作一副忍辱负重的姿态?”
皇后冷笑,“酒醉……可真是个好借口。陛下喝了多醉,醉到不省人事动弹不得了么?醉到杀人如麻动辄锤挞了么?
陛下没有,陛下的酒醉就是将我错认为皇后,脱了我的衣裳,上了我的床。”
“贱人!”
皇后抖了抖勺上的香粉,扔在一边,笑着看了看气得浑身发抖的皇帝。
“贱人说的是陛下自己吧,之前倚靠太后和长公主的力量才登上皇位,太后一死你就废了她。之后又是臣妾的弟弟和妹夫替陛下开疆扩土,荡平胡人。陛下这么讨厌我,却还留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真是喜欢我么?
先后在的时候大殿下是如何尊宠,她一死陛下对他又何其冷漠。如果没有臣妾的母家,陛下对承平也是如此吧?
但承平和承邺不一样,承平有我这个母亲,我会替他铲除掉你们这些绊脚石,无论是承邺还是陛下,今夜都得死。”
宫外一阵嘈杂之声响起,皇帝试图伸着脑袋远望,皇后拍了拍手,“承邺就要到了,马上就能同陛下一道上路了。”
话音方落,却见宫人神色惊慌地进来,“娘娘,昌邑王带着三万精兵破开宫门闯进来了,眼下已经快到紫宸殿了!”
“什么?道衡不是说已经将他押解上车了,他哪来的那么多兵?”
“小人也不知道,反正,反正他们来势汹汹,说娘娘和太子殿下谋反,将陛下挟制在宫中,他特带兵勤王救驾。”
皇后有些慌乱,三万……还不怕,加上城外驻守的魏家军崔家军,怎么也有六万人马,李承邺就算将府卫也带过来也翻不出他们的掌心。
她对宫人道,“别慌,你立即去通知大将军,让他去抵御逆贼。”
宫人点点头正要离开,皇后又忽而拉住她,“还有西宫那边,找个妥帖的人去把她带过来,万一……兴许还有点作用。”*
魏演带着人赶到紫宸殿前,只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承邺坐在马上看着士兵将魏演包围,远远地冲他笑了笑。
魏演道,“是我小看你了,江家和太后留下的暗卫原来都在你这。不过李承邺,这点人跟我身经百战的魏家军比,恐怕还嫩了点。
如果乖乖求饶,念在舅甥情分上,我还可饶你一命。”
李承邺嗤笑一声,往旁边走了走,崔道衡从马上走了下来,“魏家舅舅,不止是这些,还有我崔家的兵马呢,不知道够不够和你的魏家军比呢?”
魏演见到崔道衡,这才露出了惊慌之色,“你……崔道衡,你疯了?崔家和魏家是姻亲,太子才是你的表哥,你竟然站在李承邺这边,就不怕他谋反事成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么!”
崔道衡笑道,“魏家和崔家大房是姻亲,和我们二房却不是。何况国君面前,大义面前,我也不能只顾内亲而不顾君恩了呀。
舅舅和皇后挟制君主,逼迫陛下禅位,又要谋害昌邑王,陛下对崔家有恩,岂能坐视不理?舅舅还是听我一句劝,收手吧。”
魏演看着崔道衡和李承邺一唱一和,冷笑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崔家二房究竟是隔着一层,若只帮太子,将来登基未必有大房和魏家分的多,现在见到李承邺手中握着这些私兵,转投倒戈,李承邺登基,他二房就是最大的功臣。这个墙头草!
“好,既然你不顾情分,执意要帮逆臣行大逆不道之事,就别怪我无情了。将士们,保护陛下,诛杀逆贼!”
李承邺亦指挥道,“勤王救驾,斩杀奸佞!”……
魏演没有想到李承邺的私兵不止这么多,源源不断的人从宫中各个门涌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整座皇城都很快被控制在李承邺的手中,他已经无路可退。白术斩杀了魏演之后李承邺看向了那座宫殿。
“魏演已死,皇后娘娘,还不出来么?”
过了片刻,便见皇后手持刀刃带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云息双手被缚,挡在了皇后身前。皇后看着李承邺手中提着的魏演人头,又见崔道衡站在他身后,知晓一切都完了。
“李承邺,你竟敢诛杀朝廷命官,大逆不道!还不速速自戕!”
李承邺冷笑一声,“娘娘的眼睛是瞎了不成?你睁开眼看看,如今的情形,还轮得着你在这里发号施令?”
大雨之中,她站在檐下,身旁只有几名宫人,她的身前是数万铁甲雄兵,寒光逼人。皇后笑了笑,挟持者云息往前走了两步,“李承邺,你也睁开眼看清楚,我手中的是谁。你若敢过来,我就将她的头颅割断。”
云息感觉到她脖子上的刀刃在逼近,甚至混合着雨水淋到伤口隐隐刺痛,云息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小声道:“不是,我说娘娘,人都到家门口了,你要提个让他给你马车出城的借口还靠谱点,你要李承邺去死,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闭嘴!”皇后狞笑道:“李承邺,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不是为了她宁愿开罪陛下跪废一双腿么?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为她做到什么......”
嗖得一声,一支箭穿了过来,擦过云息的脸颊直嵌入了门框,李承邺再次拉着弓又对准了他们,仿佛毫无波澜。皇后愣了愣,云息抽了抽嘴角:“我就说你正常点,别太过分,现在投降说不定还能留你一命,弄个便宜太后当当。”
皇后却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忽而拉着她走下了台阶,大声道:“李承邺,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废物!我把你养到这么大,我对你那么好,你竟敢杀我?她对你不好么?她将你从死人堆里拉回来,为了你敲登闻鼓告御状,为了你顶罪入西宫,你竟一丝一毫也不顾忌,连至亲至爱都能如此无情,你身后的这些兄弟,你的臣子幕僚跟着这样的人,难道就不胆寒!
谋逆大罪,等李承邺坐上皇位,头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你们这些知情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若你们现在放下兵器归顺于陛下,我定会向陛下分......”
皇后口中还在大放厥词,云息站在跟前已经看见李承邺半闭着一只眼,手上青筋凸起,将弓箭对准了自己的眉心,她心中猛然跳了起来。那是一支铁制箭,这力度......是要一签串两心......李承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惊恐的眼神,只是微微扫了她一眼,便即刻松了手。箭离弦,风呼啸,云息用尽力气挣脱了皇后的束缚,摔倒在地,那剑一偏直直插入了皇后身后的宫人身上。皇后被推倒极为恼怒,抓着匕首猛然向云息刺去,刚刚抬手就被一把飞刀刺入喉间,睁着眼睛倒在了云息身上。
温热的鲜血流在云息的手臂上,沉重的尸体还鲜活着,她感受到那心脏在跳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她的心也在猛烈跳动着,鼻间尽是血腥气味,一个活人就这么惨烈地在她的身上死去。
很快她身上一轻,李承邺将她扶了起来,“没事吧?”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咽了口唾沫,摇摇头。
“陛下呢?”
“陛下还在里面,皇后给他下了药,动不了了。”
李承邺将她交给白术就要往里走,云息却要跟上去,李承邺想了想,还是让她跟了上来,“你们都在外守着吧。”
云息带着李承邺走近内间,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云息一惊,看向李承邺,“陛下刚刚还在这......”
李承邺想了想,走到床前移开玉枕,按动了一块床板,忽而听见一声响动,整座床移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地道。云息震惊地看向李承邺,他却似乎很淡定,举着蜡烛走了进去。
地道很小,对云息来说刚好站定,而李承邺进去还要弯着身子,没走几步,果然看见皇帝了皇帝的身影。
“是你啊。”
“是我,陛下是失望还是高兴?”
皇帝淡淡道:“昨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朕还以为你已经穷途末路了。没想到你还有后手,也是,朕就知道皇祖母和姑母一定会给你留下点东西,那些钱财兵马都在你的手里吧。皇后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里。”
李承邺道:“她没算到,陛下应该猜到了,不然也不会待在这里。”
云息此刻已经糊涂了,皇帝没中毒......那么他是早就知道了皇后要害他,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先皇后是皇后害死的,他知道,所以早有防备,躲在了这里。
李承邺既然知道皇帝的藏身之处,那应该是皇帝很信任他,至少是之前信任疼爱这个儿子,那之前为什么百般为难他?
如果说更中意太子么,又为什么猜到李承邺手握重兵却由他坐大,为什么放任今夜的暴乱发生?
“朕是猜到了,但你那点人马怎么比得过魏演的精兵强将,那都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人物,最后是你打到这里来,朕还真是有点意外。”
“就算外祖母留给我的那些人都是草包,还有崔小将军呢,崔家军镇守北戎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有了他,这胜算就更大了。”
皇帝先是有些惊讶,继而又似乎欣慰地笑了。“皇后和魏演呢?”
“杀了。”
“太子呢?”
“崔道衡已经去杀了。”
皇帝忽而抚掌大笑,“好!好啊!”
云息看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情况?这是父子忍辱负重,卖力演出,最后共同杀敌的大戏?
然而接下来,李承邺举动让她直接傻眼,他提着那把剑忽而指向了皇帝,“陛下笑够了?笑够了也该送陛下上路了。”
云息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皱着眉头看着李承邺,“殿下?”
李承邺没理会她,冷冷看着皇帝,想从他脸上看到惊惧,而皇帝却笑意更深了。
“李承邺,你杀了你的兄弟,你的嫡母,现在还要杀你的父亲了么?手足相残,骨肉反目,你还真是狠心呐,平日那哭哭啼啼的样子看来都是装的嘛。”
“骨肉相残,手足相争,不都是陛下期待已久的吗?”
李承邺冷笑,“为君者,天下为重,私情无关。魏氏当初放了那把火陛下早该查到了,可正值北戎侵扰,边境危急,天下苦戎久矣,好容易出了一个魏演,天纵奇才,扫平乱境,使北戎闻风丧胆。陛下为了江山,怎么敢在那时追究?等到如今魏演已老,良将新出,陛下这仇才想起要报了。
无论是我还是太子,我们斗得你死我活,争来争去,陛下不在乎真假,只在乎输赢。坐山观虎斗,陛下想看看究竟是谁有本事活到最后,那个最终获胜的才能扛得起这座江山,陛下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仁善的儿子,而是一个有能力的君主。哪怕以你的儿子、你的臣子、你的百姓,甚至以你自己......为磨刀石。”
云息听到此处打了个寒噤,皇帝仍是淡淡笑着,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无忧无喜,李承邺看着他这幅面孔,忽而将剑插入了他胸口,云息吓得挡在了皇帝身前,“李承邺,你冷静点!”
她身后传来皇帝的笑声,“你这个媳妇倒是比你有良心得多,只是崔家现在这么帮你,等你上了位,崔无忧必定是要做皇后的,到时还有她的立足之地么?恐怕到时候你还是会跟我一样,不择手段,懦弱无能,走上我的老......”
“陛下以为崔侯会是什么下场?帮我的是崔家二房,是崔二公子,您还记得十年前崔二夫人手中抱着的两个孩子么?”
李承邺点到为止,皇帝却愣了一会,忽而明白过来,“竟然是这样,还真是天助你也!”皇帝笑道:“你坐这个位子,还真是天意啊!”
云息听得他们两个打哑谜,前尘往事,恩恩怨怨,她也没什么立场管他,也懒得理会。但她还有任务,不想功亏一篑,她蹙眉看向李承邺,小声提醒道:“你毕竟还不是太子,传位诏书还没写,难免落人口实,先把剑收回去,写了诏书再杀也不迟。”
李承邺看着她,正要说话,忽而见他神情惊愕,要将她一把拉过来,背后一支金簪已经刺进了她身体,她倒在李承邺怀里,回头看去,皇帝鬓发散乱,持着金簪满手的血,倒在地上。
倏尔之间,她还来不及阻止,李承邺已经将长剑刺入了他胸口,皇帝趴在他们眼前,手指还在蜷曲挣扎,苍老而痛苦的声音传来,“吕武之乱,刘宋之危,若不扼杀,必有后患......”
李承邺将她放在一边,抬步走了过去,皇帝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带泪,李承邺却再度拔剑连着刺了数下,直到他终于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李承邺才背着她爬出了地道。
天光将明,第一缕阳光照进紫宸殿,云息皱着眉头才看清了昨夜的景象。头颅满地,血流漂杵,尸首成山......而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洋溢着雨过天晴的畅意和穿云破月的希望。
他们知道,今日之后,这座宫城的主人就已经更换,他们的身份也随之增升,他们是打赢这场仗的胜利者,是拥护新帝的从龙之臣,往后的路尽是光明坦途,富贵无极。
在岭南相敬如宾,在长安相爱相杀终于开启新剧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