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一花一草一木,本是他已看过千万遍的风景,可现在旧人已逝,他竟觉得有些陌生。
这处花丛是萧安乐最喜欢的,春日她会让仆人在此放上贵妃椅,于春光里读书写诗,他想起那个画面,不由得轻轻一笑。
可转过头,满目素缟。
宋景远曾在心底暗笑,一介妇人何须认字学书,可和薛淑仪相处时日愈发长了,他才得知拥有了个与自己辩起机锋不相上下的妻子,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小到百姓生计,大到朝臣国事,字字句句,萧安乐珍之若宝,细细数来,尽数了解。
若非她是女子,这朝堂上定然有她一席之位。
可就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女人,心甘情愿为宋景远洗手作羹汤,转眼已快十余年。
他都做了些什么?
宋景远的手都在发抖,他拾起地上一块白玉腰佩,有片刻失神。
这是他成婚十年来,唯一送给萧安乐的东西。
相比于皇帝的上次,这腰佩不过是宋景远随手于街边买下的余料,色不纯、料不净,看上去平平无奇,可他仍记得那日萧安乐收到时,脸上绽放出的笑容,那样纯净和美。
她一戴就是很多年。
宋景远将那玉佩握紧掌心,眼眶酸涩,放缓了呼吸。
他走出公主府时被搜了一番,侍卫并没有过多为难,那块玉佩也并非什么值钱东西,便顺利走了出来。
薛淑仪等他多时,快步迎了上来,压低嗓音焦急地说:“景远,你拿了什么出来?我们现在住哪儿?”
她见宋景远两手空空,陡然睁大了眼,拿起那唯一的玉佩翻来覆去查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这东西当了也不值几个钱!景远,长公主逝世,不正是我们所求的吗?你这是做什么!”
“别说了,”宋景远夺回玉佩,眉间深深皱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淑仪!我还没有质问你,为何要装病让我骗公主的血?!安国地远天寒,或许正是曾经身体虚空,安乐才会丢了性命……”
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帽子甫一扣上薛淑仪的脑袋顶,她便白了脸,苦苦哀求道:“景远、景远,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只是想你更爱我……”
她泪眼婆娑,若在往时,宋景远早便心疼地哄了她。可如今男人只是冷冷睨了她一眼,提步往偏僻街巷走去。
夤夜天寒,薛淑仪看到面前这破旧老屋,惊得迈不动腿。
“为何我们要住在这儿?!”
“这便是圣上往日赏赐的探花郎府邸,”宋景远的手覆上门牌,疲惫地说,“多年前,公主还会为我修缮。可现在她已离去……”
说罢,他语气中微微哽咽,却还是抬腿迈了进去,冷声道:“你若不愿住,便冻死在这街头吧。”
薛淑仪虽说自小被卖进青楼,却也吃穿住行华贵非常,从未沦落此番狼狈情境,不由得心生退意。
哪怕和宋景远隐居山林,她幻想的也是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绝非如今这事必躬亲的惨状。
“景远,”她看着黑漆漆的房屋瑟瑟发抖,“你去求圣上,求圣上为我们修缮房屋,好不好?”
宋景远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被这女人的无知惊到了。
“我自考取探花之位,便被陛下派与翰林院入职修书史官一职,俸禄为每年四十五两。”他平静地说,“薛淑仪,四十五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两年,大户人家一个月余。”
“从今日起,缩衣节食,莫要声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