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飞过，云层中白里透灰，秦之玉正站在一家整形医院的门口。
她再次挂断许靓拨过来的电话。
“你好好工作。”她看着手机里的回复，心下潸潸， 秦之玉对她从来就是伤害回避教育，有危险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她做，小时候家里的插座在她出门的时候全都被封起来，连燃气费都算计着在出门前一天消耗殆尽，如今，仍然是不想让她掺和进这场婚变闹剧里，生怕她被风暴卷走一根羽毛。
要她继续做一只体面的骄傲的孔雀。
小姑娘手里的玉米变成了棒棒糖，晶莹剔透的糖球闪着清亮的光，她的位置在邻座，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前。小女孩的妈妈位置与她隔了一个走廊，沟通不算方便，许靓主动要求说要换个位置，看到对方打给她的字：“不要紧的，她可以自己安静地待着，不需要特意照顾。”
许靓看着看着就想到了她像小女孩这个年纪，秦之玉那个时候工作忙，经常把她留在家里，隔几个小时张越铃来给她送饭。
张越铃看着她小口tຊ小口地吃饭：“靓靓，长大了要好好照顾妈妈哦，你妈妈为了你操了多少心啊。”
手背上突然觉得有些痒，许靓低头，看见小女孩举着一根未开封的棒棒糖递给她，笑得灿烂。只可惜门牙缺了一块，任何人都逃不了换牙期的尴尬，再可爱的孩子看起来也有点憨憨的。
许靓接了过来，也学着她的样子笑了笑。
小女孩满意地转过身子冲她妈妈比划，过了一会，小女孩的妈妈给许靓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我女儿很喜欢你，这个糖果很好吃，想送给你。”
许靓点了点头，把糖果攥在手里，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椅背突然像被人猛击，许靓猛地回头，透过座位狭小的缝隙，她看到了那个拿着飞机的小男孩，短小灵活的双腿架在她的椅背上。
许靓看了一眼小男孩的父亲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不好惹的模样。
算了算了，两个小时，忍忍就过去了，许靓在心里念叨。
车厢的音响外放着防诈骗的宣传语，列车员从一排排座位间穿过，时不时整理着行李架上多出来的行李，和提醒外放短视频的乘客小点声，周围的视频噪音时高时低，根据列车员的出现频率有序调整，像是预设好的小程序。
许靓从手机里调出某个点评软件，先把地址切换到新南市，手指快速划过，视线定格在一家火锅店，是家新店，离隋睿家不远，吃完可以先把他送回去，再坐地铁回出租房。
下一秒，小女孩蓦然向前倾倒，是有人在踹她的椅背。
她疑惑地站起身，人还没有椅背高，许靓扭过身，看向身后的小男孩。
五官紧凑的脸上带着张扬自得的笑。
更讨人厌了！
许靓的右手小拇指被温暖包裹，小女孩在握紧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许靓读懂了那个意思，是在说没关系。
许靓缓缓坐下，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继续看着点评软件里火锅店的评价，接连四五个都是好评，许靓继续往下翻，终于翻到一个差评，正打算看看差评里有槽点可以避雷，旁边发出“砰——”的一声。
这下小女孩的妈妈也站了起来，把再次受到惊吓的小女孩搂到怀里。
许靓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铿锵有力地对着后排坐在小男孩旁边的中年男人说：“请你管好你的孩子，不要踢椅背！”
唐若婉曾经评价过她的公众场合羞耻心：“一个资深社恐、新晋i人能骂出最脏的话是：如何礼貌地告诉对方，我是个棉花，你再打一拳试试。”
果然，那个男人翘着脚，抬头瞥了一眼说：“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小男孩双手扒在她的椅背上，用“无所畏惧”的眼神瞪着她，仿佛她才是个骚扰别人不得安顿的恶人。
一分钟前，“哥，吃不吃薯片？”杨尹溪凑近杨尹川的身边，递给他一袋开封的薯片。
杨尹川没理她。
“哥......”不知道是杨尹溪第几次开口，被打扰的某人终于开口：“我不想吃杨梅薯片猪肉脯，也不想看你新下载的恐怖片。”
杨尹溪：......
“哥，那个好像是靓靓姐，你要不要去帮个忙？”
杨尹溪刚上车的时候就看到许靓和那个小女孩了，没想到孽缘也这么多巧合，昨天刚被教训不要让哥哥接近许靓“这个涉嫌有心机”的女人，今天就忍不住往前凑，直觉告诉她，许靓不是坏人，只是有男朋友这个bug，不太好修复。
她双手捂住额头，啊，想让他哥好好谈个正常的恋爱怎么这么难！
杨尹川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书：“管好你自己。”
真冷漠啊，杨尹溪摇了摇头，男人心才是海底针！
许靓愤愤不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那条差评上：“服务员趾高气昂，喊他加个水都跟欠他两百万似的，真可惜当时没录下来给他发上来让大家看看！”
她突然灵光乍现。
把电话举到耳边，开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喂，李医生， 嗯，我知道我最近都没去医院，没有啊，药早就吃完了，我不想吃，什么情绪，我情绪不是一直很好吗，就是不喜欢噪音，最烦有人挑战我的耐心了，现在很烦躁，怕是等不到见你又想捅人了。”
话音未落，许靓就听见那个男人说：“你给我老实点。”
这话不是对许靓说的，是对那个小男孩说的。
许靓把手机放下来，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这个办法还真好用！多亏了她平时就爱宅家里刷小薯条。
后排果然没有再传来任何躁动。
杨尹川合上手里的书，闭目养神。杨尹溪眼神一瞟，书名叫《盐铁论》，这种书让她看两分钟就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许靓打电话预定了火锅店的位置，拖着黑色行李箱从闸机处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出站口守着的隋睿，手里还捧着一束红玫瑰，扎眼得很。
“亲爱的！”隋睿快步上前抱住风尘仆仆的许靓，两具身躯在寒冬的车站里深情相拥，要是再下个雪，妥妥的偶像剧浪漫现场，杨尹溪从人群中望过去，用胳膊肘用力捣了一下走在她身旁的哥哥，“哥，你看，那是许靓姐的男朋友吗？看着白白净净的，还挺帅。”
她说这话是不算真心，也许带着些看热闹的恶趣味，话说出口，杨尹川没说话，自顾自地盯着手机里的打车软件，杨尹溪倏然颓丧起来，真是没意思。
她哥没意思，她试探的招数也没意思，不知道新南有没有意思，特意在开学前缠着杨尹川去他任职的大学里逛逛，听说新南大学这种理工类的学校，遍布闷头闷脑的小帅哥，她不看个尽兴是不会回去的。
突然肚子传来了一阵剧痛。
下一秒她便蜷缩着蹲在地上，杨尹川走出去五六米才发现自己的妹妹不见了，回头寻找才发现杨尹溪状况不对。
“怎么了？”他弯下腰询问正在额头冒汗的杨尹溪。
“哥，我肚子疼。”
周围渐渐围了一圈人，“哎呀，小姑娘怎么了这是？”“要不要送医院啊？”“这里离最近的医院挺近的，谁开车了？赶紧送她过去吧。”
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杨尹川与不远处的许靓对上了视线。
许靓把怀中刚接过来的红玫瑰塞给隋睿，快步跑了过来，看见蹲在地上的杨尹溪，她也跟着蹲下，焦急地问：“溪溪，怎么了，哪里痛啊？”
杨尹溪的声音很虚弱。
“我肚子疼。”
杨尹川低头看手机，打车软件显示打到的车塞在高架桥上。许靓当机立断，转头看向隋睿：“你开车了吧，我们先把她送医院。”
说完没等隋睿答应，就跟杨尹川一人一边架起杨尹溪的胳膊，往停车场方向走，还好隋睿的车停的不远。
车子行驶出站口，杨尹溪躺在许靓的腿上呻吟。
“溪溪，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啊。”
隋睿的车技很好，平稳又快速，在许靓地催促声中，没过十分钟就看见了医院的牌子。杨尹川背着杨尹溪直奔急诊室，许靓正想跟过去看看，被从驾驶室刚下车的隋睿一把拉住了胳膊。
“靓靓，好人好事做到这儿已经可以了，我们还约了火锅呢。”
许靓被突然的阻力扯得站不稳，她听见隋睿的话停下了脚步，嘴角微微上扬，抬头看向高了她一头的隋睿说：“亲爱的，我就过去看一眼，都送到这里也要看看她的状态吧。”
新南的风比青城的干燥许多，刮得许靓脸疼， 她牵起隋睿的手，来回晃着：“我们家隋睿最有爱心了，我们就看一眼，好嘛。”
以往许靓的撒娇几乎都能换来隋睿无条件地宠溺和妥协。
但是这次失效了。
她看见隋睿的喉结上下一滚：“靓靓，听话。”
车门还半敞开着，被冷落在角落的红玫瑰娇艳欲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