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敌多的打架,杨暄以前也遇到过,要想赢,诀窍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逮住其中一个能揍得过的穷追不舍。
虎子虽然有个威风的小名,但是他本人却瘦得像根豆芽菜,被杨暄这一拳抡得发懵几乎站不稳,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猛地扯下去,杨暄的胳膊就卡在他脖颈处,整个人翻过身死死压住他。
其他人见状,呼啦啦全扑了上去。几个人去拽,几个人去踹,但杨暄怎么样都不撒手,麦地里乌泱泱地乱作一团,只能听见虎子在最底下扯着嗓子拼命地嚎。
这下就没人顾得上尤思嘉,她被冷落在了一旁。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斗殴场面,她的小腿肚子有些发软,但是看到杨暄被接连围攻,她便低头,想在地上寻根树枝什么的当作武器。
初夏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也吹来了远远地一声暴喝——
“都是干什么的!”
尤思嘉扭头,看到教导主任骑着一辆破旧的小电瓶,车筐里夹着抽过杨暄的教杆、还有从保安室顺过来的电棍,就这么沿着田埂摇摇晃晃地冲过来。
田埂狭窄崎岖,骑到一半教杆就被颠簸了出去,教导主任赶紧握住刹车把,将电瓶车放倒在地上,跳下田埂去捡教棍。等再爬上来的时候,原本堆叠成小山的人群全都一溜烟儿散开,几个上初中的学生早就一脚深一脚浅地越过麦地,逃窜到前面的大马路上去了。
地里只有杨暄和虎子还在撕扯着——虎子明显被揍得够呛,脸色涨红,眼泪和鼻涕全部拧成一团糊在脸上,整个人发出落网困兽一般含糊的呜咽,拼命去掰杨暄的胳膊。
教导主任抖着肚腩小跑过来,见状,也不管这么多,直接上去一人抡了一棍:“都给我起来!干什么这是!”
杨暄这才松了劲。
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眉毛上面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道口子,血珠顺着睫毛滚了下来,他表情嫌恶,一把推开虎子的脸,翻过身,把手往泥土里反复蹭了蹭。
尤思嘉终于在沟里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只鞋。她坐在田埂上,磕了磕鞋里的泥土,弯腰蹬上,又低头系了半天鞋带,随后胳膊抵住膝盖,开始托着脸去听着教导主任的怒吼。
他先骂杨暄,骂完杨暄又骂虎子,杨暄过去帮他把电瓶车扶了起来,那也没得到他的好脸,边骂边抬起穿着皮鞋的脚就要踹杨暄,后被对方侧身躲掉。
他踹了个空,随后拽了拽腰带,骂骂咧咧地重新骑上自己的小电瓶,摇摇晃晃地驶出了麦地。
虎子一直在哭,从地上爬起来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杨暄则抖了抖上衣和裤子,反手把破线开裂的地方拽到前面,仔细摸了摸,随后也弯腰捡起了自己的书包,又拍了拍土,慢慢走到尤思嘉面前。
下午的太阳像腌制后的流心鸭蛋黄,金晃晃的颜色淌满了整个西半天。尤思嘉坐在田埂上,脸上的绒毛都被照得发亮,风吹过来,身后麦穗哗啦啦响。
她眯着眼去瞧杨暄。
因为背着光,他的脸发暗,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他问自己:“你怎么不回家?”
尤思嘉手里捏着一根小棍在摆弄, 垂头道:“我想让你带我去抓小螃蟹。”
“现在?”
她重新抬起脸,眯着一只眼:“都行。”
杨暄叹了口气:“那走吧。”
尤思嘉刚要挣扎着起身,又听见他说:“你鞋带没系好,走路还得散。”
“噢,”她急忙蹲下,把鞋带扯吧扯吧胡乱系上,“好了。”
杨暄却不动,他垂眼看了几秒后,说道:“……你系成死扣了。”
尤思嘉拽了拽,发现果然拽不动,但她向来都是胡乱一系,穿的时候直接蹬上。
“蝴蝶结会系吗?”他问。
见她摇摇头,杨暄只好蹲下,握住她的脚腕把鞋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手指解开打成死结的鞋绳,开始一五一十地给她讲解:“先这样打成两个环,然后再这样穿过来,就可以系上……”
尤思嘉的注意力却不在他手上,她指了指他的脸:“你上面都是血。”
杨暄摸了摸眉骨,指尖是一片湿淋淋的触感。
即便这样,尤思嘉也终于得偿所愿。
杨暄走到河边洗了把脸,把血迹弄干净后,开始去翻石头,给尤思嘉捉了半瓶子的小螃蟹,她美滋滋地抱着水杯回了家。
今天是周五,作业可以拖到周末再写,她把小螃蟹放进盆里玩了好久,连去奶奶家吃饭都是急哄哄的。
她奶奶一根筷子敲到她扒着碗的手上:“没人给你抢,你急什么?”
尤思嘉只好放慢了夹菜的速度,闷头把汤喝完。天色黑得越来越晚,等她抹着嘴巴踏出奶奶家的院子,外面的颜色还只是一层薄薄的蓝。
虎子妈的骂街声就在此刻响彻村东头。
“我日你小姥娘唷——”
尤思嘉远远听见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哭叫,每句话后都拖着长腔,尾音沙哑辽阔,像破旧的鸣锣响钹。
巷子那边围着一圈人,尤思嘉赶忙挤过去瞧。
虎子妈生怕看得人不够多,掰着虎子的脸给围过来的人挨个展示:“他大娘!你看看给俺揍的!”
前街大娘咂咂嘴:“哎哟你看看!”
“他二婶!”虎子妈把虎子转了个圈扯过来,“你看看这个眼皮肿的!”
后街二婶子附和:“可不是,这可揍得不轻!”
展示完,虎子妈把虎子一推,双手拍着大腿,唾沫飞溅,眼泪混着鼻涕就一起下来:“俺家的那个出去打工了,谁来评评理……杨暄那个没爹没娘的龟孙羔子逮着俺家一个人欺负,要是破了相、留了疤,虎子以后怎么娶媳妇……”
虎子可能是嫌大张旗鼓得有些丢人,脸上的神色极其不自然,先是碰了碰她妈的胳膊,被她妈一把甩开,后来想出去,又被虎子妈扯到身边,他妈擤了鼻涕往地上一甩,扶着他的肩继续哭:“这家人毒贱,想断俺家的种!”
闹腾了半天,人群后面的木门终于“吱嘎”一声响,开了一道缝。
杨暄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着泔水桶出来,瞧着门前黑压压的人,他神色平静地往外走,随后蹲到狗窝前面,把剩饭喂给大黄。
虎子妈静了一瞬,看到杨暄喂完狗,转身又要进门,她的怒气此刻被激到顶峰,整个人就要扑上去:“你看这个小龟孙吊儿郎当的样,我揍不死他——”
周围的大娘大婶也不是干看热闹,见状赶紧一窝蜂涌过去拉架。
混乱拥挤之间,尤思嘉被挤了出来,想重新挤、又挤不进去,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跑回家“蹬蹬蹬”爬上自家的平房屋顶,骑在直檐护栏上正要垂头往下看,发现对门家的大叔捧着个汤碗,蹲在二楼上叼着筷子勾着头,也正往下面瞧。
杨暄姥姥拄着拐棍从门槛上踏出来,正好声好气地给虎子妈赔不是。
虎子妈原本不依不饶,但看到老人道歉,态度也软和了一点,只说赔筐鸡蛋,让杨暄过来道个歉,这事就完了。
杨暄姥姥回头喊了杨暄的名字,等他出来后,手摸上杨暄的脸,转头说道:“虎子妈,咱都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小孩养大的,哪里破了磕了的,自己看着也心疼。小孩子打架咱大人不能跟着掺和,暄子脸上也有一道疤,看着更严重点,咱谁也没落下好处,虎子和暄子互相道个歉,咱这个事就算过去,你看行不?”
“那也不能这样含糊过去,”虎子妈犹豫了,“鸡蛋不能少……”
杨暄姥姥连连点头:“那肯定是——”
话音还没落下,人群外面就传来一声厉喝:“都围这干什么?”
这声音一出来,原本正要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了过来,都心道有热闹可看了。
杨暄姥爷推着三轮车,车上载着修车的工具,眼睛都要瞪出来:“什么鸡蛋?”
“他姥爷,”虎子妈重振旗鼓,“你看看你外孙子把俺儿揍的——”
“我不看,”杨暄姥爷直接打断她的话,“想讹东西直说,我不吃你这套!”
“什么叫讹,你不能把人打成这样,转头拍拍屁股爬起来不认账!”
“认账?”他哼了一声,“你觉得你儿是什么好货?你看这个欠揍的熊样,为什么揍他?”
虎子妈被杨暄姥爷堵了个倒噎气,一把将虎子拽到前面来:“你说!”
虎子明显畏惧杨暄姥爷,瞧一眼他,接着瞧一眼她妈,声音没底气:“我就是说了杨暄妈……”
这话里有些字眼敏感,杨暄姥爷眼一瞪,接着就作势要上前,虎子吓得赶紧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直直往他妈身后躲。
“怎么怎么?”他妈护着他,“大家伙都来评评理,我在这儿就要打人,你看看老的老,小的小,没爹没娘的小孩被你拖成大,不欺负别人才怪!”
杨暄姥爷把三轮车往旁边一放,抄起袖子就过来:“你再咋呼一声?”
“就咋呼就咋呼,”虎子妈边说边拍手,“可戳着你痛处了,你闺女给人家当保姆,大着肚子被赶出来了,你脸上没光!”
“你脸上有光!你脸上有光!”杨暄姥爷不甘示弱,“你当大闺女的时候跟前村二结巴爬墙头,你可有光!”
他今天没喝酒,那是端的一个思维清晰、口齿伶俐,骂功不减当年风采,拿出看家本领来和虎子妈互骂得有来有回。两人就像那热油碰上烈火,骂战间炸得整个巷子遍地都是生殖器和对方亲戚。
最后双方唾沫横飞,互相都急了眼,来拉架的人也不敢上前轻举妄动。
虎子妈情绪上来,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出杀手锏,边拍手边吆喝,拖腔拖出韵律:“你这个老不死的唷——啊你活该生不出儿,啊你活该闺女跳井,啊你活该断子绝孙没后呦——”
杨暄姥爷转身进了门。
就当大家以为虎子妈靠大嗓门获胜,半分钟后就见杨暄姥爷拎着菜板和砍刀出来。
他让杨暄滚一边去,直接叉开腿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清了嗓子咒骂一声,随后抡起菜刀“哐”往案板上一砸,周围人群顿时“哗啦”散去一大半。
巷子里是此起彼伏的叫骂,拍手声和菜刀剁案板声交织,一时间热闹无比——虎子妈哭:“出了十里也找不出你这样的醉犯头,哪天喝死也没人管!”
杨暄姥爷骂:“你有人管!你可有人管!二结巴家不要你,你争死命跟人下东北,人家不要你才找虎子爹接盘,你把你家十八代祖宗的脸丢尽了!”
虎子妈接着哭:“你要脸?你要脸当时就不该让闺女当三生野种!生完又被你给逼疯!”
杨暄姥爷破口大骂:“我逼疯的?村里人一个个都丧良心,不当着面说那些闲话人也不会跳井,你们都觉得自己屁股上干净没屎?看我一个个给你们算账……”
围观的群众挨个都要被骂了去,顿时觉得晦气,怕战火波及,纷纷往远处走了一些。
夜间黑幕逐渐覆了过来,巷子里热闹了有小半个时辰。再泼天的热闹也有看倦的时候,何况虎子妈的嗓音开始嘶哑得像破锣,杨暄姥爷往下剁菜板的手也逐渐疲倦。
听了半天对骂,两人的老底都被掀了个精光,对门大叔端起碗来,“呼噜”一声把汤底喝完,随后起身下去刷碗。
尤思嘉还在聚精会神地看,发现期间杨暄把姥姥给扶进门,现在又出来,沉默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尤思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戳了戳她:“别看了,跟我下去。”
尤思嘉嘴上答应着,往回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菜刀砍案板的剁击声停止,又赶紧重新跑回来。她姐抓都抓不住她,索性和她一起趴在栏杆上继续看。
只见杨暄姥爷起身走到狗窝旁边,从一堆砖头树枝堆叠的破烂里,拣出了一根粗厚结实的木棍,随即走到杨暄后面,照着他的腿弯就是狠狠一砸——尤思嘉瞬间闭上了眼,听到她姐在旁边发出“嘶”的一声。
再睁开的时候,她就见到杨暄被砸得跪在地上,他姥爷举着棍,胳膊扬得老高,“嘭”又一声闷响。
杨暄单手撑着地面,整个人快被砸趴到地上。
大黄在一旁转着圈嗷呜直叫。
虎子妈被震住了,张着嘴巴也不出声。
杨暄姥姥拄着拐棍重新出来,一边哭一边去拦,但也无济于事。
几闷棍下去,杨暄已经整个人贴在地上起不来了,尤思洁转身要下楼:“你爱看你看吧,我走了,太吓人了……”
杨暄姥爷把棍往墙边一扔,拍拍手,回身就要拿着菜板进门。同时虎子妈也起身,跟着拍拍屁股上的土,再也不吭声了,拉着虎子就要走。
尤思嘉看着正在地上被姥姥拽着起来的杨暄,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她转了个身,拿起地上堆着用来生火的苞米棒子,照着下面就扔了过去。
苞米棒子轻飘飘,杨暄姥爷早就拎着菜板和刀进了门,什么也没砸到。
她重新捡了一根,又往下砸。
“哎哟!”
尤思嘉赶紧蹲下去藏好。
“哪家的龟孙羔子不长眼!”虎子妈拖着哑嗓叫唤出声,声音越飘越远,“我日你小奶奶哟,别叫我逮住你……”男主好可怜来了男主爸爸会不会是什么有钱人,后面不会有男主被认回去的情节吧竟然还有脸来叫人道歉真不要脸吧来看!
苞米捶真好用呀扔个苞米棒给你杨暄哥报仇好心疼啊啊啊啊啊啊蹲点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