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是程易尘以个人的身份请大家吃便饭,饭桌上属于年轻人的玩笑话不断,完全没有白天上班时候的紧绷感,气氛一直很融洽。
“好,没问题。”程易尘爽朗应声。
看样子他应该是早就到了,那又为什么站门口不进来?又为什么不给大家解释?正当她脑子飞速旋转之际,程易尘一杯白酒已经下肚,众人惊呼直拍手叫好。
她为自己脑海中短暂停留的愚蠢想法震惊到,肯定不会的,这家伙现在只能恨死她,怎么可能站在楼道里等她。
她早就习惯程易尘的毒舌。心中暗暗给自己洗脑,没关系,别和傻子一般见识,就这么默默的吃饭。
酒菜过三旬,一道突兀的声音又响起,“这就是程青措经理吧?”
说话的是个脸生的男人,能叫她‘程青措’应该是别的店的中层,她含笑回应,那人拎着分酒器给喻青措倒酒,“我是徐汇区的门店经理,按道理我应该唤你一声妹妹,我瞧着青措妹妹今天也来晚了,这杯酒是不是也应该满上?”
虽然在这行做了好多年,酒桌文化是不能避免的,但她发自内心的不喜欢,这种凡事都要靠喝酒来打通的路径让她十分鄙夷。
章荣解围,“我看就是张经理自己想喝酒,出来吃饭还不老实,当心让你媳妇知道了收拾你。”
“咳,早就听闻老店里有一个漂亮能干的经理,下边人传的神乎其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就忍不住想和美女碰杯。”
姓张那人端酒杯的手迟迟没有收回去,脸颊胖到眼镜框架都陷进肉里,油腻腻的表情一看就是职场上的老油条,桌上有人起哄有人笑张经理厚脸皮,她被架在这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程易尘垂目夹菜,看不出什么神情。
她大大方方起身,端起酒杯,“来,我们共同举杯,庆祝小程总回国,争取让程记这个季度再创佳绩。”
这话一出,让这杯酒上升一个层次,张经理嘴角不可察觉的抖动,显得他之前的发言极其上不了台面。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气氛不对,面面相觑,程易尘第一个起身举杯,神色依旧难辨,只是没有了最开始的笑容。
老板都站起来了,大家再坐着也不是道理,所以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起身。程易尘说了几句漂亮的客套话,一饮而尽,绝口不提刚才的小插曲。
饭局结束,时间还早,大家兴致不减,于是又转战附近的夜场。喻青措不常去夜场,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跟着程姿去的,但今晚几个门店的经理都去了,为了不扫兴,她硬着头皮准备去坐一会儿就离开。
程易尘开了个卡座,大家继续喝起来,震耳的音乐,灼目的射灯,说话只能面贴面才能听清对方的话,不觉间,氛围也变得暧昧起来。
这几个门店的经理都偏年轻化,褪去白天上班时候的束缚,现在都像是回归自己的主场,在位置上随着音乐扭动。
服务员过来,程易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没过一会儿,几个穿着性感热辣的妹宝举着闪光牌朝这边走了过来,舞台上DJ朝着话筒里尖叫,“感谢8号卡座今晚上消费路易十三和黑桃A两瓶!”
随着“嘭嘭”两瓶开酒声,卡座里的气氛瞬间到达顶峰,同事们都尖叫起来,口哨声不断,音乐声到达峰值。从大家的反应不难看出,这两瓶酒不便宜。
耳边都是碰杯的声音,喻青措感觉身体里的分子也被调动起来,她也跟着喝了几杯,但说实话,好苦。
几个小经理大着胆子跟程易尘碰杯,他基本上都不会扫兴,来者不拒。
趁着大家都往程易尘那边凑的空闲,喻青措起身去上厕所tຊ,起身的瞬间,她感觉到一阵眩晕,她酒量一向不太好,但是喝几杯还是不成问题的,兴许是今晚上几种酒混着喝的缘故,上头太快了。
她站在原地醒了一下,才佯装镇定直线往前走,明天是休息日,现在又是十一点多钟,正是上人的时候,酒吧里人满为患,她左右闪躲避开路人。酒劲儿一点一点泛上来,从太阳穴那里延伸出一条痛觉路线,一点一点刺痛着她的脑神经。
出了厕所门,她双手扶着水池边缘,脚下变得绵软,她在脑海里组织着等下开溜的借口,等到再抬头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程易尘正双手抱胸,靠在墙壁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她,嘴角还衔着一根烟。
她见过他很多面,高兴的、难过的、认真的、但她都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程易尘,真正的程易尘就该是这样,和这家夜店一样,都有着毫无违和感的懒散。用当下最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他是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个世上游戏人间的少爷。
“喝醉了也不知道说一声?”他走过来。
“说什么?说我裸辞找不到下家?”
程易尘一听这,笑出了声,“喻青措你就是记仇。”
喻青措翻他一记白眼,她可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马脚,湿手拢拢头发就要走。
可没来得及抬脚,手肘上就传来一记温热,那衔烟的少爷抓住她,“我还没上厕所呢,我等你老半天,你就不能等等我?”
她才看出来面前这个人,醉的也八九不离十。
男厕门前不时有人来往经过,都会好奇的看上他俩一眼,以为他们是闹别扭的小情侣。
“等等等,你赶紧进去吧。”
“你从来对我都没有耐心,你就喜欢那种喜欢追在你屁股后边跑的四眼儿小男人!”
如此具象化的描述,她听出来是在说她大学时候的班长,那个让程易尘误以为是她的劈腿对象。
有些话只能喝醉酒来说,或者说有人拿酒当做挡箭牌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从分开到现在,程易尘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他想要她反驳,想要她解释,可她偏不随他意。
“爱尿不尿!”说完她转身就离开。
可能我们程少爷真的是不懂青措,这么多年来, 她早就习惯了封闭自己,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安全。
*
等到散场时,所有人都喝的差不多了,住得近的都三三两两拼车走,等到最后就剩下了程易尘和喻青措。
后半场喻青措基本没喝,所以她是清醒的,只是那人......
她掏出手机给陈晔打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接通,她说了缘由报上位置,挂断电话,瞧着在沙发上打盹儿的程易尘,她叹口气踢踢他小腿,“还能自己走吗?”
程易尘从沙发靠椅上缓缓睁眼,待看清楚面前人是谁的时候,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眼睛,才慢慢站起身。
还行,看样子走路不成问题。
喻青措走出去,有辆出租车正在大门口停着,她朝司机挥挥手,司机调头往这边开。
她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眼神涣散的程易尘,“等下小叔叔回来接你,我先走了。”
说完那人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站在原地。爱走不走,不知道这位爷又犯哪门子神经,她收紧风衣腰带转身就离开。
下了台阶,拉开车门刚坐进去,就感觉车身又向下陷了一些。
“师傅,万和坊73弄。”
喻青措一脸诧异,眼睛瞪圆看着程易尘,“你干嘛?”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他俩一眼,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认识的人,便启动车子。
“回家睡觉。”
“那你报我家干嘛?小叔叔马上就来了。”
“你倒是跟陈晔亲近,一口一个小叔叔。”
那人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后排座椅上。
她实在不想跟这人再多扯一句话,以前他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好好的人偏偏就长了个嘴!
说到这,就不得不再说起来从前。
那时候喻青措上高一,程易尘正值高三暑假,她在庆福路已经待了六七年,里里外外都已经熟悉起来。
但她没有再回过小县城。也没有接过奶奶和爸爸的电话。
是恨吗?恨被抛弃的缘故吗?她说不准,但她心里就是憋着一股气,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天她在楼上做着作业,她知道奶奶就在楼下,她从那个小县城不知道要辗转多少趟汽车,喝多少漫天的黄沙才能来到这个大上海。她常年做活,腿脚不好,走这么多路一定痛极了,她心口揪着痛,手中的钢笔动的更快了。
家里姆妈第四次上楼唤她下去吃饭,但是她就是倔强的不肯。奶奶当然了解她的性子,也没有上来打扰她。
她听到阳台上有小石子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她没抬头,她知道那是程易尘,这是她和隔壁那个死对头之间不成文的暗号。
想说话的时候,就拿花盆里的石子弹对方窗户。
她不理,继续奋笔疾书,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作业要写。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听到阳台玻璃门按钮旋动的声音。
程易尘探出来头,他晃了晃手里的鸡腿,“这次是热的,你吃不吃?不吃就饿死了。”
喻青措抽空瞪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写,那讨债鬼直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她新换的床单上。
她让程易尘出去,他不理继续翻滚,就像是日本来的柴犬第一次见到大草原,那模样摆明就是要气她。
她恼极了。
手上一个用力,钢笔尖狠狠戳破纸张,她跳上小床就要揪程易尘的衣领,她今天就是要收拾这个傲慢的家伙!她把所有的憋屈和委屈都发泄出来,胡乱的推搡着程易尘。
不知道是谁先撤的手,她一个瘫软,倒在程易尘身上。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程易尘身上的薄荷香气,她还能听到对方和她一样快的心跳声,她慌忙撑着胳膊就要起身。
却被身下人拢着腰又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