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京华的到来如风刮过急诊科室,掀起的波浪一点不比重症患者的小。急诊内外,都在议论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和他眉宇间掌权者的气压。
“楠伊,那是你男朋友吧,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楠伊假笑,思前想后他的工作真没法跟大家讲:“他就是一个混子!”
“你家混子是这个风度的,现在混子这个赛道这么高标准了吗!”
楠伊敷衍:“谁说混子里就没有人才,刘邦不就是一个。”
聂丰明打趣她:“小师妹,刘邦可不是什么君子。”
……
急诊门外三个姐妹还热议着,话里泛着酸气:“这帅哥一看就是京圈的。”
李婉月冷冷地说:“他是邵京华。”
那两位瞬间安静了,忽然一个说:“你受伤是因为他吧,这男人太不讲究,竟然对女儿动手。”
李婉月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被张笑天打的,那个混账男人为了讨好汪承安拿自己做了陪衬,她更气的是这么大一条鱼,竟然就这么让自己错过了,不自觉得咬紧了牙关。
……
第二天楠伊一上班,医护群里信息叮当乱响。教员告诉楠伊:“昨天那个野鸡大夫被揍了!”
楠伊听着挺开心,心想这人不挨揍都便宜他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楠伊才看见患者的直系亲属,她的父亲和姐姐。
父女两个坐在谈话区的长椅上,两个人面相和善,姐姐在低声呜咽着,楠伊一阵心酸。
病患已经在上午转到了ICU,其实赵婧和楠伊都知道,这女孩没什么救治的必要了。
“疑似脑死亡”就是在等待奇迹,但是现实不是电视剧,在ICU就是等“确诊脑死亡”的通知书。
从急诊转出,楠伊就成了第一主治医师,她和病患家属沟通过几次,父亲一直情绪很低迷,姐姐说说话就泣不成声。
其实医生最不愿意接的就是低年龄的死亡患者,跟家属沟通甚至比手术难度都大。
父女两个总是心存希冀,年迈的父亲问的最多的问题:“郑大夫,你说有多大概率能活过来啊?”
楠伊心下知道,其实已经没有可能了,外院耽误了黄金抢救时机,回天乏术。
这一日,就要和家属下最后通知,患者的病历早就在她的脑子里过了十遍有余,会诊单上“确诊脑死亡”几个大字,是多少家庭的痛,植物人对于一个家庭,无论经济和心理都是巨大负担。
楠伊斟酌再三,最后用平稳没有感情的语气,把病患的情况如实阐述。
这种情况,医生也没有普度众生的能力,有时候还要在这些情绪中自渡。
姐姐颤抖地问:“脑死亡是什么意思啊?”他们的眼底有近乎雪崩前的绝望。
楠伊忍下心里的酸楚:“脑死亡就是指脑干在内全部功能不可逆丧失,患者失去自主呼吸,呼吸机一撤,呼吸就停止了,她……不可能醒过来了。”
这话一出,患者年迈的父亲瘫坐在地面上,抱头痛哭,姐姐声嘶力竭,他们的哭声回荡在医院空荡的走廊上,凄怆又悲凉。
护士过来帮忙安抚着,而医生的主要任务是确认死亡签字,楠伊等二人缓和了,接着说:“这个还需要你们家属签字,是放弃还是再等等,看你们家属的意愿。”
最终是姐姐签了这份告知书,她曾几次努力想把笔放回去,最终还是把名字歪歪扭扭签在了薄薄的两张纸上,这两张纸宣告了一个生命的终点。
老人颤巍巍走出急诊。
呼吸机被撤掉的一刹那,患者的胸腔用力的起伏了一次,终于一切都恢复死寂。
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见过那个口口相传的男朋友,她的姐姐神情木讷的一张张签着“死亡通知单”,一个人死后,也就是文档里的一个名字而已。
事后,有一次邵京华和汪承安到医院接楠伊,闲聊起这个事,汪承安讥嘲:“整个容就想上位,这女的脑子里装的什么。”
楠伊冷着脸不高兴,却是无话辩解,人各有命,最浅显的道理。
命里一尺,难求一丈,人生碌碌,竟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神外的工作,无休无止,单台手术时限长,又是全国顶尖的协和医院,只要开诊永远排队。
就在大家都已经遗忘了,那个整容死亡女患者的时候,楠伊他们科室接到了法院的传票。
患者的姐姐,就是那日在医生办公室签署死亡通知单的姑娘,楠伊还记得她惊慌的问自己“脑死亡是什么意思啊”,竟然起诉医院主治大夫,故意拖延救助时间,造成患者错过最佳抢救时机。
赵婧怒骂:“这绝对是那个野鸡医生出的馊主意!咱们上级医院成了两头不是人。”
李靖把她们两个拎到办公室一顿臭骂,赵婧不服气地跟主任吵,楠伊静静地观看,有捧瓜子她都能坐下了,看热闹的心态远大于失望。
赵婧当场就炸了:“主任!咱们医院有规定,他们没有家属签字,谁敢给上治疗啊!”
李主任冷着脸:“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按程序办事,这些跟我说没用,人家不是照样起诉你!”
楠伊一脸无辜:“老师,咱们不怕告啊,有全程录像,这个病患到医院什么状态,都有证据。”
李主任斜了丫头一眼:“我还不知道他们告不赢,可是咱们医院是要形象的,咱们科室年底还要评绩效,只要有医闹,别管有理没理,积分肯定上不去了。”
李靖越说越生气:“我早跟你们说过,跟病患家属沟通,一定要讲究方法。”
赵婧替楠伊打抱不平:“楠伊沟通我都在,没问题啊,就是他们家死了闺女想要点钱!那也不能管我们医院要,得找美容院啊!”
“美容院就那么好起诉的,手术签字是他女儿自己签的,如果美容院手续齐备,顶多算是医疗失误。”
重点现在家属一个在医院闹,一个在美容院闹,估计死了人一定要讨点说法出来。
李主任无奈,缓和语气说:“楠伊啊,不然你休息两天,避避风头。”
赵婧忿忿不平:“凭什么让楠伊休息!”
李主任的耐心终于耗尽,嚷着:“你以为我愿意让她休息呢,她一个人顶你们两个,她休息手术谁做,这不是没办法,医院肯定会解决的,就算医院不解决,我作为科室一把,也肯定给你解决!”
两个人被攆出主任室,赵婧恨得咬牙切齿:“你说你当时还那么考虑那爷俩的心情,他们怎么能倒打一耙?!”
楠伊寡淡一笑:“平常心,师姐,没被起诉过的律师不是好律师,没被医闹过的大夫也不是好医生。”
赵婧撇嘴叹服:“呦呵!敢情是我替你瞎操心,也对,本来就忙,你回去休息吧。”
科室里,王墨云凑过来,关切的问:“你别担心,我让我爸找找陈院长,这不算什么事。”
楠伊坦然笑,唇角翘着好看的弧度,打趣王墨云:“师哥,你是见不得我放假吗!”
王墨云让她说的局促:“我怕你绩效评比受影响,你别会错了意。”
赵婧也不挑破:“你就不用为她担心了,715分高考状元,8年本博毕业,年年科室先进医疗工作者,除非她犯法杀人,不然科室都不可能不保她。”
赵婧好似故意的:“楠伊,休假了还不赶紧找你男朋友约会去。”
王墨云愣住了,大家天天在一处,他竟然完全不知,楠伊处男朋友了。
赵婧也是拿不准的,旁敲侧击问过几次,都被小丫头遮掩过去。
楠伊却是不接话:“我还有学术论文没写完呢。”
赵婧无语:“楠伊,这样下去你真要孤家寡人了。”
王墨云走过来帮楠伊整理东西,楠伊抬头扫过他:“师兄,我还是自己来吧。”
王墨云迟疑,终是问:“你处男朋友了?”
楠伊从来不知如何定义和邵京华的关系,所以闭口不提,何况不知哪一日他们就散了,她悻悻笑,却不答。
王墨云的理解却是多样化的,他给自己假设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接受楠伊有男朋友这种可能,原来男人在感情里也会自我圆说。
真是破天荒,楠伊大中午就被撵出医院,她悻悻走在街上,最终寻到了孟姿医院,休息室孟姿夫妻俩亲昵地正在吃午饭。
孟姿看见楠伊的时候一愣:“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
楠伊顾左右而言他:“你俩白天黑天腻在一起,还没腻够呢。”
孟明朗见楠伊怪难为情,赶忙起身拿上饭盒:“楠伊来了,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孟姿和楠伊虽然是同学,但是孟姿长了楠伊5, 6岁,看见孟明朗也得亲热的称呼他姐夫:“姐夫,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呀。”
孟明朗挠挠头,呵呵傻笑:“这不得听孟姿的嘛。”楠伊憨笑,心想孟明朗还是这么憨傻实在。
孟姿把他打发走了,拉着楠伊坐下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楠伊却是嬉皮笑脸:“我最不开心的事,就是同寝室的时候让你像管闺女一样,看了三年。”
那时候刚入学,楠伊才14岁,郑母不放心还到北川住了小半年,孟姿经常被楠伊拉去母亲的出租房,混吃混喝,后来郑母回去上班,就把楠伊托付给孟姿,孟姿那时候就像个小家长,管天管地,管得楠伊捂着耳朵遍地跑。
孟姿看见她就开始絮叨:“你还说我,你那时候衣服都洗不好,泡沫都冲不干净……”
楠伊笑着听孟姿絮叨,心里都是暖的,忽然孟姿的电话响了,她扫过电话号码。
“邵京华的电话?怎么打我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