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被湿气侵袭的木门禁不起大动作,在唐瑜关门时发出了吱吖声。
氤氲的雾气在温泉间内弥漫开来,端瑾拔掉木塞,醇厚的酒香飘荡开来,她没有等太久。
在端瑾开始数第二圈酒瓶中的波纹时,唐瑜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端瑾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讨来的两盏威士忌杯,厚底圆桶状的杯子中还放了几块冰。
浅棕色的酒液顺着杯壁填补了冰块间的缝隙,唐瑜将酒杯递给她的的时候唇边藏了笑,笑中带有几分得意。
应该是温泉间里的水雾太大的缘故,端瑾看见她的眉眼间沾了雾中的水汽,唇边的笑有些像小孩子,比平日里少了几分锐气,瞧着有些乖。
“做得不错。”端瑾接过酒杯时,食指的指关节轻蹭过她的掌心。
端瑾浅啜了一口后便将酒杯放在池边,不再有所动作,她有些出神。
唐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着她的模样不似在发呆,唐瑜轻轻晃动酒杯,听着杯中冰块和杯壁相撞发出的响声。
唐瑜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端瑾很快回神,眸中含有清浅的笑意,“你说的话,到底哪儿句是真的,哪儿句是假的,还是都是假的?”
“每一句都是真的,只要你相信。”唐瑜又倒了半杯酒,和她放在池边的酒杯相撞。
端瑾听着清脆的响声,微微歪头问道:“郁冬青,认识吗?”
“不认识。”
端瑾看得清楚,她看见了唐瑜有一瞬的愣神,而后才摇头否定说自己不认识。
唐瑜装的的很好,熟悉每一个心理动作,可她太过斩钉截铁。
她说的是假话。
她是认识郁冬青的。
端瑾心下有了大概。
她抬手去摸唐瑜的脸,有池水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落在水面上发出滴滴哒tຊ哒的声音,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细微的怀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唐瑜有些诧异,反握住她的手,“你不相信我么?”
“不相信。”
“那好吧。”唐瑜无奈耸了耸肩,低声地笑。
端瑾手上发力,将她拽向自己,凑上前在她的唇角咬了一口,“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不打算,”唐瑜上前一步,几乎是要把她抵在池边的石壁上,伸手越过她去拿酒杯,语气像极了狡猾的狐狸,“这是秘密。”
闻言,端瑾拨开她的手,倒也没恼火。
正是因为秘密不能说出口,所以才被叫做秘密。
她转身去拿自己的酒杯,却发现酒杯早已被唐瑜拿在手里,还未等她转头,唐瑜就已将酒杯放进她的手心。
在温热的池水里待久了,乍一下碰到冰凉的东西,端瑾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加了冰的酒液入喉后,几乎察觉不见酒精味,连带着辛辣也淡了不少。
端瑾轻眯着眼,享受着冰块带来的畅快。
见她这般大口的动作,唐瑜拧着眉提醒道,“慢一点,这样很容易醉的,还会缺氧。”
端瑾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把酒杯放下后上前一步,水声随着动作响起,在蒙蒙的水雾中,她自水下握住了唐瑜的手。
“难道唐老板不负责送我回去吗?”
唐瑜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关节正在被轻轻的揉捏,她顿了顿道:“当然会负责。”
端瑾夺过她的酒杯,将杯底最后的酒液卷进口中,而后唐瑜便找上了她的唇。
浅棕的酒液顺着唇角滑下,划过沟壑直至没入池水中,氤氲的水雾与被池水浸湿的帘子挡住了所有动作。
水珠混着黏腻的细汗淌进池水里消逝不见,温泉间里的氧气好像愈来愈稀薄,换气窗应当已经罢工了。
端瑾觉得自己越发有缺氧的征兆了,可她分明没喝多少,甚至连一半都没到,只是喝得稍微有些快了。
四周的温度似乎一直在攀升,烫得她像濒死的鱼在岸边挣扎着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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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楼梯往上是旅馆的天台,这里摆了很多花,可又像是没人打理似的杂草丛生。
漆黑的枪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自天台四周望去,整个小镇都笼在夜色下。
但向东边境线的那头看去,有没有限电政策的凉爽和灯火通明,也没有反政府武装的暴乱。
那边红旗飘扬,是N国人向往的和平安康。
战争到底带来了什么呢?
是伤痛和苦难?
还是和平?
宋宁似乎是不愿意去想,她收回了视线,指尖划过寸寸枪身,最后在枪柄处停下。
她从上衣左侧的口袋中摸出一铜黄弹壳,瞧起来应是有几年的样子,又或是常被人拿在手上反复观看的缘故,弹壳下端已经有稍许褪色。
整个弹壳只在顶端打了个孔,穿了根咖色的绳子,除此之外没有星点划痕,应当是被宋宁保存的很好。
身后忽地传来徐徐的脚步声,宋宁转头看去,是端瑾。
她站在楼梯道里,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发梢时不时的往下滴水,洇湿了衣物。
她双目聚不起焦,应当在发呆,宋宁出声询问后才将目光收拢回来。
“原来在楼下看到的天台,在这里。”端瑾唇角上扬,勾出个笑来。
宋宁察觉到她观望的目光,便顺手将枪支收进袋中,取了放在铁门边的木梯卡在半截楼梯的边缘,示意她可以上来。
木梯就在端瑾的脚边,她似乎是有些担心卡在边缘的木梯到底能不能支撑住她爬到天台去,端瑾伸手拍拍木梯,像是在测试木梯的承受程度。
她再一抬头,就见宋宁一只脚已踩在木梯的横杆上朝她伸手,自顾自的开口:“这里以前对外开放过,后来经常有孩子结伴上来踩在花盆上探头往下看,很危险。”
见端瑾终于踩上横杆后,宋宁又道,“你看得到的,我雇来当跑腿的几个孩子都很调皮。”
“是吗?”端瑾握住她的手,借着她给的力,踩过最后一根横杆,“可是我见他们都很喜欢中文的样子。”
“他们当然喜欢,小孩子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很好奇。”
端瑾上前两步,在上了锈迹的栏杆边眺望边境线的另一头,突然生出感叹,“你把他们教的很好,我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出来生在战乱国家的惶恐,至少看不到在安吉利亚山外村子里的小孩的影子。”
语毕,身后良久都未传来声音,端瑾察觉自己的失言,急忙转身想表达自己的歉意,却被宋宁轻轻地摆手打断。
“小七很喜欢小孩子,他很久以前就对我说过,以后不做警察了,我们收养也好,生一个也好,身边总要有个鲜活的、朝气勃发的生命。”
宋宁面上扬起个大大的笑容,连带着眼睛都变成了弯弯月牙,“他还向我保证,自己一定能将他们教好,他想过很多有趣的事,这只是第一件。”
不知是不是她的笑容能让端瑾见到那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Y国裔男人,她怔了片刻,总觉得有些心酸。
宋宁似乎是察觉到了她难言的情绪,眼中像是掩盖似的覆上了无所谓,笑着开口道:“别多想,姐可是雇佣兵,感情只是生活中调剂品。”
“雇佣兵?”端瑾扬眉问。
“曾经。”
“他是警察,你是雇佣兵?”
宋宁脸上的笑容一僵,而后深深呼气,“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人的敏锐,唐瑜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说笑了,”端瑾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并没有什么试探的想法,只是晚上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她虽是这么说,可宋宁却并未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蹙眉盯着她看,“唐瑜没有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