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候,雨还未停歇,许听澜四人坐在中午时候的位置,可边上一桌从寻常不过的小比丘尼们变成了李显允、罗岫岚以及鸣清、鸣净两位师太,许听澜虽然背对着她们,但背后直冒冷汗,好不容易夹起一筷子饭吃进嘴里几颗,又掉回碗里几颗。
“听澜,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贺贵人低声关心道,许听澜眼神示意她看后面后面。
一桌四个人,除了不明所以的鸣净师太,其余三个人一直盯着她许听澜,换做谁都吃不下饭吧。
“来,岫岚,这菜可是你师傅亲手栽培的,快尝尝。”
鸣净师太出声打破了寂静,率先给他们介绍着。鸣清师太每日除了念经诵佛,给施主香客们解签,剩下的时间便是在后山栽培着种子,据锦屏说是前些年京城一带的农田收成不好,所以市集里卖的大都是南方走水路运来的,价格也就上去了。
静照庵每年香油钱虽然不少,但大多用来捐赠难民或是育婴堂。米面之类虽然不能自给自足,但平日里吃的青菜萝卜还是可以在土壤肥沃的后山养着的。
“若我记得没错,你家是有几艘大船终年在运河上往返。”
贺贵人点了点头,该是想起了她那面目可憎的父亲,于是声音冷了几分。
“整整五艘就在码头上停着,京城民间漕运,贺家也当属第一。去岁冬日光是行船运粮食赚的钱,就十万两有余。”
许听澜不禁捂住了嘴,这样的数字,是怎么都不敢想的。十万两是地方小县三年的开销,而贺家只用短短一个季度便能赚得。
“有什么可赞叹的,就那老奸商,一直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只要有一点不合乎他心意的便要扣工钱,这才能给他赚得钵满盆满。”
许听澜往嘴里送了一口青菜,那个老奸商她没有兴趣,她更在意贺贵人这些日子忙活的事情,于是问道:“话说你那几个铺子可有进展了?”
“你可还记得原来在贺家有位掌柜给我递来姨娘的消息,小钱子说那位掌柜被手底下人陷害赶出了贺氏商行,我托他去给这位掌柜送了信,让他替我打理着那间书坊。”
贺贵人滔滔不绝地同许听澜说着她的初步规划,许听澜虽然听着一知半解,可心里却为她高兴,这一条经商之路修远而艰难,只有稳扎稳打走好每一步才行,相信贺贵人总有一日可以达到心愿。
“若有机会,我定会去你铺子里瞧一瞧。”
贺贵人读书时曾问过玫姨娘的真实名字,可惜玫姨娘身世可怜,打小就被卖进畅春楼,只记得自己出生在小雪那日。贺贵人说,梅花与玫瑰不同,绽放了一整个寒冬,即便零落成泥碾作尘,梅香如故,是坚韧不拔的花儿。
于是给她拟了个名字,叫梅之雪。
而她的所有铺子,以“梅氏”为名。
“那肯定的,等下次有机会出宫,我便要带你去好好转一转,届时我店里大排长龙,人满为患,我可不会给你开后门哦。”
许听澜埋头吃着,心中却涌起酸涩。
她这次带着茝茝来,便是打算带着她和阿娘离开京城,回江南也好,去漓河投奔外祖海氏一家也好,总之要去一个拥有自由的地方,这绿瓦红墙中的一切,她一刻也不想看见了。
贺贵人的复仇大计,想必也是看不到的了。
“听澜,你怎么看上去不开心啊。”
“我伤心难过啊,我同你那么要好,你说不给开后门,那想必肯定也不会便宜卖书给我了。”许听澜使出了惯用伎俩故作可怜,贺贵人最吃的就是这一套。胡乱诌了个理由给她,贺贵人心思单纯,倒也是当真的,为了哄她,立刻说着喜欢什么拿什么,全场由她这个贺掌柜付钱。
“我要最新一册《皇子与随侍书童》,原版不删减那种。”
“你小点声,那个可不兴放在明面上卖!”
邻座,鸣清师太既是敬重又是和蔼地看着眼前的李显允和罗岫岚,自己虽然是遁入空门的比丘尼,可看到一对璧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也是欢喜。一个是自己疼大的小徒弟,一个是志同道合闺友的儿子,没有人会比她更希望两人幸福了。
但不知为什么,陛下的眼神自始至终落在邻座的那对夫妇身上。
这个疑惑,直到饭后回到小院子里,侍奉雨棚下药草的时候,才从罗贵人口中得到答案。鸣清师太是个不问世事之人,自小呆在寺庙中,未曾嫁人也就未曾与男子共处过,更是无法从肢体动作的细枝末节上观察出许听澜的不同。
除了觉得她长得秀气些。
“原来那对二位都是陛下的嫔妃。”鸣清师太收拾完草药后,带着罗贵人回了自己的屋子里说话,“听你鸣净师叔说,那两位是来见我的。怀仪,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怀仪是罗岫岚修行时的法号,鸣清师太习惯这样唤她。
“回师父的话,怀仪并不知情。”罗岫岚坐在榻上,语气冰冷,手中正翻着一本药理书。她这些日子本就惦念着师父,又听闻许听澜要带着贺贵人出宫,师父性子软,慈悲天下,许听澜一顿花言巧语就会令师父起恻隐之心,她可不是。
鸣清师太听她语气如此冰冷,想必是同这二位关系处不太来的。自己这个小徒弟素来乖巧懂事,想来那两位是不太好相与的。
“你进宫也一年了,可还住的惯,太后娘娘呢,身子可还好?”鸣清师太换了个话题,移开她的注意力。
“您放心,姑母一切都好,同您一样,时常念叨着您呢。有姑母在,怀仪在宫中的日子十分舒心。”
“那你同陛下呢?”鸣清师太知道自己是个出家人,本不该说这些话,可小徒弟刚及腰时就养在自己身边,打从心里将她当作自己的小女儿看待,她被罗家接走嫁入皇宫那一日,她也只能在后山遥望京城那一角粲金。
人们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惦记着怀仪,时常忧心,夜不能寐。
“我与表哥这么多年没见,我本以为他会忘了我的。”
罗岫岚的目光不由地朝着外院去,嘴角不由地上扬,今日晨起在宫门遇见了皇帝表哥,他负手而立,说要与她结伴同行,来静照庵烧香礼佛,为国祈福。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