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郁之是谋逆叛贼,我将他给劫了,自不敢太过张扬。
租的院子靠着荒山,离人烟甚远,落得个清净地。
贺郁之将养数日后,身体似乎好些了。
他这人啊,不怕疼,自然也惯能吃苦。
在喝药这方面甚让人省心,一天三副药,眼都不眨的乖乖喝下。
我昨日给他端去时偷尝了一口,苦得舌头疼,苦的眼睛里都泛了泪花。
我说那药太苦,还夸他的唇舌比蜜还甜,迫着贺郁之给我亲了好几口才算作罢。
贺郁之忍得这苦我却忍不得。
哪怕这苦药不是给我喝的,第二日我依旧打发林易去市集采买些蜜饯糕点,顺带让他去趟书局买些书给贺郁之打发时间。
不知贺郁之曾私下对林易说了些什么,两人被我撞破时,贺郁之若无其事,偏林易一脸心虚。
但这些日子倒也没再顶过嘴,乖觉了不少。
可再乖觉依旧是个碍眼的小煞星。
如今将他支走,便只剩我同贺郁之二人独处。
我亲自下厨想给贺郁之做吃食。
差些把厨房烧了,将将要杀的鸡也被烧枯了毛。
难为贺郁之一个体弱的病秧子来帮我灭火。
直至要起势的火苗被贺郁之扑灭以后,他狠狠剜了我一眼,便将我推到一旁自己择起菜来,口中还不忘挖苦我:
“不会就一边待着去,真不知你这些年怎么过的?”
我自幼被宠得没边,最能耐也不过习武耍刀寻人晦气。
真到了要像柴米油盐低头的时候偏生傻了眼。
幸得如今我把贺郁之给抢回来了。
在我搞砸一切后,洗手作羹汤的理所当然成了他贺郁之。
我老老实实在一边给鸡拔毛放血,轻声嗫嚅道:
“刚开始两年活得是糙了些,后来在月城混了个武将当当好歹还有个人样,哪像你......1
“身体本就不好,不过离了我数年,倒活生生糟践成这番模样。”
愈发苍白,愈发瘦弱。
纸薄似的孱弱身子,轻轻一捏便能碎得彻底。
到底没忍心说出口。
“我这辈子总归就这样了,可你不同。”他说的理所当然。
我年幼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畏惧贺郁之这个疯子的。
他表面和风细雨,看似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实际上骨子里都透着暴虐。
经年后却不一样了。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贺郁之曾说在报仇那条路上,神佛挡路皆可杀。
如今我燕如意成了他的拦路石,贺郁之旧年的狠话生吞进肚,只有认怂的份儿。
他毫无理由的顺从于我,不知反抗,不会辩驳。
支撑着他的恨意消弭的没了影,我只在他身上瞧见了一股近乎坦然的,行将就木的死气。
被我去了羽的鸡,脖子上割了道口,正有淋漓的血滴落于木盆,我慌了心神,手不由得颤了颤。
血迹蜿蜒,无意间浇了我满手。
垂眸只见刺目的红,连着心都坠坠得疼。
“贺郁之,你是在报复我么?”我问他。
他手上遂也停了动作,没什么表情的朝我望过来,神色漠然地吓人。
我直视着他,平静地开了口:“报复我抛下你执意去北魏赴死,当年我如何一刀刀往你心上剐,你尽数都记得,现在执意一口口噬咬我的血肉,时有时无的说些混账话让我难过。”
贺郁之深谙人心之道,哪怕刀落颈侧、燕巢幕上,他自岿然不动如一潭不惊波澜的死水。
可此时面对我的言语,却到底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他毫不犹豫撕开了重逢这些时日故作的柔顺屈从的表象,露出早已在他身体里生了根的尖刺。
只冷笑道:“燕如意,我巴不得你在北魏死烂了死透了,挫骨扬灰这辈子都不能回来碍我的眼。
”可你还活着,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我面前,一心一意想救我这么个无可救药,罪业加身的恶人。
“我又凭什么让你称心?”
贺郁之是个很残忍的人。
他ⓨⓗ暇眦必报,对我自然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我取来清水将手上的鸡血洗净,只剩下水流声,我机械地一遍遍搓洗着指节,用力到手都泛了白。
而他撒了气后也安静下来,将那只被我扔一边的鸡兀自开膛剖腹处理了,拿着菜刀给鸡切块分尸。
持刀的人似堵着口气,刀入骨肉切进案板,故意发出阵阵闷响。
好似剁的不是鸡,而是我的骨头。
贺郁之一个病鬼,我真同他计较倒显得我欺负了他。
在漫长而死寂的沉默里,我却到底没忍住,抹了把眼睛:“只有老天知道,我有多想你。
“知道这些年你做的混账事,知道你要造反,从月城千里迢迢奔赴京都。
“说好听些是清君侧,说难听些只想趁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将你劫回去藏起来好好养一辈子。
“真将你占为己有以后,又瞧你顶着这么个愈发破落的身子,一身的伤病,我心也疼得厉害。
“贺郁之,我见不得你遭罪,更见不得你死,你不活着,谁又能支撑我去活?”
贺郁之听得我这番剖白,并未有多触动。
但显而易见地不想再让我开口了。
刀就这么被他嘭地一声扔案板上,几步上前,拽着我胳膊就要我出去:
“自幼就讨嫌,现在也改不了狗拿耗子的本性。
“滚出去,帮不上忙,便莫要在这添乱。”
我被他赶了出去,恹恹蹲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瞧着他。
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我,嘭地一声将后厨门关上。
再让我看他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