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雀抬起头,通过后视镜瞄了眼周与,男人两手勾着购物袋,垂眼看着大腿,似乎在发呆。
“家里有客人?”沈雀主动搭话,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周与将购物袋放在脚边,“没有,就我们自己。”
看来家里真没什么亲戚。沈雀识趣的没有再往下聊,而是玩笑似的说:“真羡慕,不用被催婚。”
“看来你深受其害。”周与扭头看她,女人脸上勾着一抹浅笑,唇角眉梢跟着跳跃。
沈雀笑着摇头:“没有,我是受益者。”
周与不解,“怎么说?”
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在催婚里受益的人。
“这个问题,我觉得周先生还是别知道的好。”沈雀的故作神秘。
周与看了眼两边街景, 指了一下侧前方,“前面那个小区,靠边有车位。”
“好。”沈雀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停在路边,“周先生,下次再见。”
周与下车,沈雀打开副驾的车窗,跟他挥手。
“再见。”周与礼貌点头,替她轻轻关上车门。
这个小动作,深得沈雀喜欢。
隔着车窗,周与注意到她裸色的指甲上,她哪里都精致,唯有指甲是例外。
雪还在下,周与站在雪中,目送沈雀消失在一片白色中。
沈雀调转车头,立刻给沈则骞打了电话,让他到楼下等,因为时间已经11点多,去她外婆家得四十分钟左右,开车过去,恐怕赶不上饭点。
回到家楼下,沈则骞耳朵上挂着副耳机,双手插兜背靠在保安室旁边。 他见到沈雀的车,不耐烦的抬了下眼,懒洋洋的朝这边走过来。
坐上副驾,沈则骞捏着座椅上的一片新鲜芹菜叶问沈雀,“别告诉我,你找了个厨师男朋友。”
“闭嘴。”沈雀跪在座椅上从后座拿了汽车模型过来,扔到他腿上,“把菜叶给我。”
沈则骞伸到窗外的手,立刻又撤了回来。他拿着那片叶子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扔到她手心,“干嘛!留着做标本啊?!”
“好主意”沈雀捏着那片芹菜叶,看了两秒,拿出手机将手机壳取下来,将那片菜叶放到手机壳的夹缝里。
做完这个动作,沈雀倾身打开副驾前面的收纳盒,从里面拿了个红包出来,打发似的扔给沈则骞,“立刻祝我新年暴富。”
沈则骞将耳朵上的耳机拿下来,挂在脖子上。他看着手里的跑车模型和红包,一股脑的扔了回来,“不用了。”
“有病吧?!”沈雀扔了回去,发动车子,“别以为你欲拒还迎,我就会多给点。”
沈则骞竟然没有回怼,只是挂着耳机,扭头看着窗外,“雪停了。”
“然后呢?”沈雀不太适应他突然收住嘴的行为。
“我想吃完午饭早点回来。”
沈雀想起之前他给自己打电话的状态,突然担心起来,“沈则骞,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快中考了,压力有点大。”
沈雀瞟了他一眼,少年靠在座椅上,长长的刘海遮住眉眼,下半张脸绷得笔直。
“沈教授给你定的目标是什么?”
沈教授是她爸爸,沈雀不喜欢叫他爸爸,说起他的时候,都这么称呼。
沈则骞看着后退的景色,说:“考进一中的择优班,以后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
一中是桐城最好的高中,录取分数线本来就高,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更何况那三个立在塔尖的择优班。
三个班加起来,只招一百个,这就意味着稳定在全校15名才有机会。而沈则骞的成绩一直在十五名以后,他甚至从来没有考过十五名,沈则骞的成绩只能说有机会,不能保证一定能考上。
沈雀嘲讽的扯了一下嘴角,“他怎么不自己去考。别听他的,考不上又怎么样?你努力了就可以。”
“期末考,我考出了年级全三十。”沈则骞靠在副驾上,用力插了一下头发,丧气的说,“在家补了半个月的课,我真的累了。”
什么狗屁择优班?!什么最好的大学?!
这都是沈耀东自己的虚荣心。
沈雀握紧方向盘,咬牙低语,“我真的是服了!”
“累了就休息,我带你出去玩。”
因为路上有积雪,沈雀放慢了车速。
“姐,我觉得我这辈子都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沈则骞垂着脑袋,手里抱着沈雀给他的跑车模型。
他不是没有信心,他是被逼得焦虑了。以前沈雀读初中的时候,也有这种感受。仿佛没考上一中,天就要塌了似的。
十几岁的孩子,根本没有选择权,他的一切,都是被掌控的。
沈耀东的教育一向是逼迫威胁的,他也曾威胁沈雀,没考到他认可的大学就从家里滚出去。沈雀硬气,自己滚了。
她滚出家的时候,母亲杨舒蕴正醉心于她的细胞研究。从家里出去,沈雀身无分文。若没有那些朋友,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说什么丧气话?你特别优秀。”沈雀心疼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沈则骞没有再搭话,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
沈雀打开车内的音乐,钢琴曲缓缓流淌。
突然,沈则骞说了一句,“姐,你还喜欢跳舞吗?”
沈雀深吸一口气,许久才说,“不喜欢了。”
“钢琴呢?”
沈雀打哈哈,“好了,别说这些了,我计划好了,吃完饭,她们跟我催婚的时候,我就生气,然后带你回桐城玩。你可以现在约上你的好朋友们,姐姐请客。”
“我陪你就可以。”沈则骞不再说话。
车子开上告诉,雪越下越小,路上的积雪被车子碾碎化成污水。沈雀看着来往车辆,不由得松了口气,外婆家在乡下,路上一直往山里走,雪要是越下越大,恐怕两天回不来。
到外婆家,已经将近12点,菜已经摆上来了。沈雀解开安全带,拍了一下还在发呆的沈则骞,“把东西放在车里,晚点我塞到你房间。”
沈则骞将东西放下,除了红包和车模,还有耳机。开门下车前,沈雀拉住他,“别这么悲情,真正的困难在里面。”
沈则骞看了眼前面的三层小楼,鼓励沈雀,“好好发挥,我想早点走。”
两人下了车,院子里停了一排车,价格都在五十万以上。沈雀这辆车不便宜,放在这还是垫底。
听见车子的声音,一群亲戚跟看猴似的涌出来。看见沈雀从车里出来,他们就开始交头接耳。
沈则骞从另一边绕过来,“去年舅妈的侄子跟你分手后,现在还单着,说是受了情tຊ伤。”
“关我屁事。”沈雀抬手去拍沈则骞的肩膀,手抬起来,才发现这孩子比她高出一大截了。悬在半空的手,扯了一下沈则骞的手臂,沈则骞弯下腰,沈雀在她耳边问:“我故意的。”
舅妈是个“别人缺什么聊什么”的人,她特看不上沈耀东,因为沈耀东年轻没前途的时候,没少仰仗舅舅家。等舅舅家问他借钱的时候,沈耀东一边说没钱,一边买房。
舅妈没法子搞沈耀东,就掐着俩孩子来说,毕竟,年纪大了拼孩子。
论拼孩子,舅妈还真拼赢了,因为她女儿去年以全县第三名考上了北京的传媒学校。本来是可以报考清华北大的,人家偏不去。这不,祖坟青烟冒着冒着就变色了。
他们一年一年的说沈雀没结婚,沈雀也没客气让他们多多介绍,去年终于轮到舅妈的亲侄子。沈雀对那侄子可用尽了心思,到最后,沈雀是配不上人家的,他侄子这辈子是再找不到她这么三观契合的人了。
舅妈看见人下来,朝里面喊了一声,外婆从里面拎着一挂爆竹出来。沈雀上去握住她的手,礼貌的说:“外婆新年好。”
然后进去依次跟所有亲戚打招呼。
刚进门,外婆的手还没空出来,立刻吩咐外公,“给欣欣打电话,让她起床吃饭了。”
欣欣就是去年让他们家祖坟冒烟的孩子,清冷、高傲,跟沈雀聊不上两句。沈则骞的目标,估计也是看着她定的。
这时,沈则骞的手还悬在半空。
等到外公的回应,外婆才握上沈则骞的手,“小骞今年也要努力哦,祝你考上一中择优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雀回头看了眼沈则骞,他低着头,应着好。
这话还没落,里面的话题,已经挑起来。
“小骞还是很有天赋的,下半年考择优班不成问题。”舅舅坐在客厅的茶几前跟沈耀东搭话。
所以说,他们是一对呢?沈耀东忘恩负义,他们夫妻齐上阵,不挖伤口不罢休。
沈耀东出身平凡,一家人,就出了他一个人才。外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几代都是公务员的。所以,沈耀东在这里多少有点蹦不高。
沈耀东瞥了眼沈则骞,义愤填膺的开始吐槽:“他就是不努力,他老师说他有天赋,肯努力,考前十根本不是问题。这不,前些天才跟他老师吃饭,他竟然拿手机在学校组队玩游戏,这成绩能不退步吗?”
沈雀从沈耀东身边走过,喊了一声爸,沈耀东忙着聊小号,点了个头,“你妈在厨房。”
“舅舅,新年好。”沈雀拜完年,拉着沈则骞去厨房。
杨舒蕴正在灶前掌勺,沈雀进去叫了一声:“妈。”
外婆笑盈盈的在旁边切菜,沈雀看着灶台上的配菜,迅速找活干,“要剥点大蒜吧?”
外婆点头,“对。”
沈雀赶紧找到角落里的大蒜,拉着沈则骞往更角落里蹲。
说是两个人一起,其实是沈则骞一个人在剥,沈雀蹲下就拿出手机,点进微信,找到备注“撞车装逼眼镜男”的微信,然后把备注改成“周与”
见沈雀看手机,沈则骞也拿出了手机,沈雀赶紧摁住他,压低声音提醒,“别找死,外面估计还在说你。”
生活在沈耀东身边,就跟生活在皇帝身边一样,说话办事得小心谨慎。杨舒蕴也是一样,她在娘家当大姐,弟弟和父亲都是个以和为贵的人,杨舒蕴受了委屈,他们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劝杨舒蕴看在孩子的份上,好好过日子。
沈雀在这一点上就看明白了,原生家庭的桎梏,是学历也摆脱不了的。如果走进婚姻,这种桎梏就会变成新的囚笼。